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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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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徐徐,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庵庙。
李南枝率先跳下了车,抬头看陈旧古朴的黑漆大门上瘦不拉几的三个大字——明月庵。
赶车的老家丁王叔眼神不好,患有高度散光,放着平地不走,专挑那些沟沟壑壑过,玉兰颠簸了一路,一下车就吐得天昏地暗,李南枝边帮她顺背,边叨叨,“你这身体素质不行啊,得多练练,看我一点事都没有。”
玉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小姐,你还好意思说,那半包晕车片都给你含了,奴婢半颗都没讨到。”
李南枝:“......那才说明你忠心嘛,回去请你吃十斤鸡腿!”
她朝车辕上的王叔一摆手,“王叔,有劳你了,你先去休息休息,喂喂马吧,我们进去了。”
“好咧,小姐。”王叔下车栓马,扯着缰绳往马腿上绑,边绑边嘀咕,“咦,这棵树怎么有马粪味?”
李南枝一抖脖子,忙拉着玉兰进去了。
有小尼姑引她去情空师父修行打坐的禅房,请她稍作等候。屋中陈设简单,不过一帘青帐,一桌两椅几蒲团,堂上供着三五佛像,香炉里燃着香,青烟袅袅,木鱼声声......寂寞萧瑟,却又岁月安然。
良久后,木鱼声停了,一只枯瘦的手挑起帐帘,素蓝色的影子依旧挺拔傲然。
李南枝对这个姑姑不甚熟悉,平生见过的面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对她生平事迹也了解泛泛,只知道她是爹的胞妹,闺名唤做李铁月,南照国曾声名赫赫的女将军,一举屠灭了伺图进犯中原的南疆小国,可大军班师回朝后她却上书辞了官,说自己杀戮深重,执意去偏远荒僻的明月庵剃发做了姑子。
弹指一挥间,恍然已过十年。
“姑姑,你还好吗?”李南枝硬着头皮找话头。
李铁月本有一张冷艳英秀的脸,算是让人过目难忘的张扬美感,顶着“情空”这个法号在佛门清净地修行了十余年,容颜上已呈现衰败凋零之色,只是双目平静如死潭,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冷冽。
“贫尼很好,南枝此来是有什么事吗?”李铁月口吻平淡。
“姑姑,其实我想问......”李南枝舌尖几转,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能说的该说的姑姑都已经告诉爹娘了,对于其他的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碰巧救了自己一命罢了。
她庄重下跪,“爹娘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南枝多谢姑姑当年的救命之恩。”
李铁月扶她起来,声音没一丝起伏,“你是贫尼的本家侄女,性命无辜,贫尼救你是应该的。”
两人又家长里短说了会儿话,再看已天色大晚,冒夜赶路实在不安全,遂留了李南枝在庵中厢房过夜,用过小尼姑送来的晚饭,见竹窗外皓月当空,清辉满映,反正她毫无睡意,不如叫上玉兰一起出去走走。
回头一看,刚刚还和她搭话的玉兰睡得像死猪一样,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叫醒她,穿了鞋自顾出门。
明月庵面环群山,并无外界的夏日燥热,夜风柔凉,百虫轻吟,空气中不时有各种山花野花掺杂而来的奇异芬芳,令人心情舒畅。
李南枝走走停停,仰头看一眼天上的月亮,圆盘盘黄澄澄的,有很多交错纵横的纹路,像理不出首尾的掌纹,捆绑着命运这个很玄学的东西。很不幸,一向没心没肺除了吃就是睡的李南枝难得有了几分伤感,她和太子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吗?还是中途就分道扬镳了?
分道扬镳!一定是分道扬镳!太子走她的屎茅坑,本姑娘走我的康庄大道!
她跺了跺脚,将这些纷繁思绪抛到脑后,决定回去好好睡一觉!
一转身,正巧扫到一袭火红如魅的影子一晃而过,如暗夜盛放的大朵妖花,飘飘忽忽翻进了姑姑那间禅房的窗子。
李南枝生怕姑姑遭遇不测,偷偷跟了上去,正待叩门,只听得里面传来女子魅惑入骨的妖调声线,“李将军,别来无恙乎?”
接着是姑姑冷淡的回答,“贫尼法号叫做情空,早就不姓李了。”
“情空?呵呵呵呵......”女子笑的痴痴缠缠,“我不信,你如果真的情空的话,怎么眼睛一直盯着佛经看,不敢抬头多看我一眼?”
李南枝屏息凝神,猫腰儿溜到窗子底下,只见灯火昏黄的屋里,那女子生了一副世间罕见的绝色面容,身子紧紧贴着姑姑的后背,两条雪白无暇的藕臂环住姑姑的脖子,往她耳边吹气。
瞧见李铁月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女子吃吃一笑,愈发肆无忌惮,红唇咬上她耳珠,将暧昧的话一一推进,“臆想非非?这就是李将军从佛经中悟出的禅理吗?”
李铁月一把将她推开,放在佛卷上的右手止不住颤抖,有千万虫蚁啃噬的痛觉。
女子柔若无骨,顺势跌到床上,身上薄衫已褪下大半,“阿月......咱们两个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本应该你死我活,谁让天意弄人,这辈子......我们恐怕都不能摆脱彼此了。”
她晃了晃脚腕上的铃铛链,李铁月瞳孔一空,站起身,就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似的,直直朝床边走去。
女子指风一扫,白烛熄灭,将屋内纳入一片黑暗。
李南枝怔怔的,正要张嘴大喊,忽被身后一只手紧紧捂住了。
“李小姐,是我,是我,你别怕!”小尼姑将她拖到院子里,面带忧惶的松开她,小声道:“你可千万别乱叫。”
李南枝认出这个小尼姑给她送过晚饭,强自稳了心神,焦躁道:“有个穿红衣的女子进了姑姑的屋子,万一她对姑姑不利怎么办?”
小尼姑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小姐不必担心,那位穿红衣的女施主是师父的故友,不会伤害师父的,小姐还是赶快回房歇息吧。”
仔细想想,那女子对姑姑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不过她犹自不安,被小尼姑领回了房间,躺在床上六神无主了一夜。
隔日玉兰给她送洗脸水时看到她眼下的两团乌青,吓了一跳,“呀!小姐,你没睡好啊?”
李南枝揉着脑袋,恹恹道:“我哪里是没睡好,我根本就是一夜没睡。”
玉兰边给她梳头边道:“这可真是稀奇了,奴婢伺候小姐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小姐失眠呢。”
“我这哪里是失眠......”想了想,又把姑姑的事咽回了肚子里,“山里蚊子太多了,咬的我睡不着。”
玉兰不知所以的摇摇头,“有吗?”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蚊子显然对你不感兴趣。”
“还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主仆两收拾妥当,准备回府,李铁月亲自送到庵门外,将一枚款式老旧但做工精致的凤钗交到李南枝手里,“你就要大婚了,贫尼也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支凤钗不值钱,但是对贫尼来说意义重大,就当是贫尼给你添妆奁了。”
李南枝推却,“既然这钗对姑姑意义重大,南枝不能要。”
李铁月微微一笑,有些许苍凉意味,目光渺渺,似乎透过她这张年轻面孔看到了遥不可及的过往,“都是些身外之物罢了,钗头里嵌有两颗红豆,取‘相思不尽’之意,图个吉利,贫尼祝你和太子恩爱不移,白头到老。”
李南枝郑重收下,低吟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南枝一定戴着姑姑送的这支凤钗出嫁。”
李铁月双眸微颤,似有水光翻卷,她淡淡颔首,“时辰不早了,走吧。”
李南枝终没有将昨晚的事儿问出口,上了马车,马蹄子踩着山间的晨光渐渐走远,她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李铁月仍站在庵门前,素蓝发白的僧袍,黑漆斑驳的大门,像一幅褪色多年的老画,早没了鲜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