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焰火》徐小红殿下

6、第 6 章

　　秦昭拒绝了任何人的陪伴，从最外面的墓碑开始，一个个得找过去。
　　她感觉自己像一株被拦腰拔出的大树，被生生拖拽出土壤，根茎分离，彷徨得倒在泥土上，被洪流裹挟着仓皇而下，最终被一截墓碑拦住。

　　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照片上蒙了尘，黑色的大理石碑也失去了光泽。秦昭脱下外套，一点一点得将墓碑擦干净，露出了秦海的照片。秦海平时严肃沉默，可是在照片里却笑得温暖和煦，眼睛眯在一起，挤出一点点的鱼尾纹，此时他还没有生出白发。
　　这是在母亲去世前的最后一个生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切蛋糕时，周妈拍下来的大合照。之后就很少见到父亲这么笑了。
　　她最喜欢的一张照片。

　　秦昭擦干净墓碑，随手将外套扔到一边，将雏菊插在了自己的胸口，盘坐在墓碑旁边，脑袋轻轻得靠上去，仿佛久违得靠在秦海的肩膀上。

　　此时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从心底滋长了出来。
　　树木活着需要泥土承载，人生存下去需要过往立足。
　　她得把自己的根找回来，找回来之后，才能知道自己开的是什么花，结的是何种果，才能知道自己该是奋力朝天空生长还是根茎深埋大地。

　　秦昭眯着眼睛，初秋湿冷，可是她却觉得周身有一股暖意，不知寒冷，也不觉饥饿。
　　直到天色渐晚，她才起身，在冰冷的墓碑上蹭了蹭脑袋，轻轻告别。

　　“爸爸，以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

　　许之洲发觉秦昭从墓园出来之后心情不错，这连带着他也愉悦轻松了不少，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讲了很多话。
　　从他们的读书时代开始，一直到后来两人穷途末路，联手反击，一桩桩珍藏在心底的美好回忆如同气泡一样，一下子涌了出来，让许之洲迫切的想同秦昭分享。
　　这么多美好的记忆，他不甘心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我们难得挤出两天的时间去伦敦度蜜月，却在特拉法加广场喂了一整天的鸽子—你真受那里的鸽子欢迎，广场上喂鸽子的人那么多，但鸽子们都围在你的身边，我也只能远远得站在一旁。那天你喂了五个面包，自己倒是没有吃上一口，总有路人在偷偷瞧着你，真让人恼火……”
　　女佣们收拾碗碟碰撞的声音，打断了许之洲的回忆，他方才惊觉自己的放松，竟说了如此多的话。

　　秦昭贴心得给他递上一杯水，笑眯眯得说：“那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伦敦喂鸽子。”
　　之前秦昭是不会跟他用“有机会”这种明显敷衍性质的社交语言的，她努力得压缩着自己的时间，不眠不休，从庞大繁杂的事务中抽身，所有的诺言都一一实践，所有的旅途都逐步兑现。
　　本应该是，“我们明天晚上去伦敦喂鸽子。”
　　但是这已经让许之洲很满足了。
　　他觉得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好的开始。

　　许之洲今天显然很有谈兴，吃完拉着秦昭去庭院里散步消食，一直到夜深同她一起窝在沙发里，一直都在同她讲着之前的回忆，声音透着疲惫，但是面容愉悦。

　　然而这些内容里面没有一分一毫的信息涉及到金城娱乐和科华集团的状况。

　　秦昭耐着性子听他讲着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情，没有主动打探公司的现状，就如同她忍耐住了没有去质问他秦海的墓碑为何尘土遍布，为何长时间无人探望。

　　许之洲并非自己可以信任的盟友。
　　秦昭温和得看着许之洲，嘴边蓄着温和迷离的笑意，边迅速得做出了判断。

　　她今晚不想再继续同他做无用的周旋了。
　　她真的累了。
　　秦昭几口喝光了手里的牛奶，打了一个夸张的大大的哈欠，用手撑着脑袋缓缓靠在沙发上。

　　显而易见的疲倦很快便传达到许之洲那里，他迅速得停下了话题，“昭昭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这次许之洲在她的房门前刚刚好得停下脚步，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没有进一步做使她不知所措的举动，也没有要求同她一起过夜，只温柔得望着秦昭，道了声晚安后，轻轻得将门关上。

　　然后里面轻轻响起了“啪嗒”一声，是房门反锁的声音。

　　秦昭回到了自己的栖息地，将他连同万物都通过小小的“啪嗒”声拒之门外。

　　秦昭洗过澡盘着腿坐在床上，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边翻看着手机里的通讯录。

　　里面没有夏楠楠，没有周妈，没有秦海，没有高中的狐朋狗友。

　　许之洲的备注前加了个字母A排在了通讯录的第一位，在他之下排列的全都是陌生的名字，仿佛一切过往皆被清空，只留下个许之洲来藕断丝连，摇摇欲坠。

　　秦昭编辑了一条□□给除了许之洲之外的所有人。
　　——明天晚上八点半，请来秦家老宅参加宴会。主人秦昭。

　　十分钟后手机收到回复，名字是陈启的人发来回复：“收到，小姐。”

　　之后再无任何消息。

　　秦昭将通讯录里的名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通过之前的留下的短信大致推测了这些人的身份，除了佣人司机的电话，几乎全部都是公司员工及各合作商，没有任何私交，最近的一条信息也已经是两年前了。

　　与陈启的交流比较密切，虽然一周一条的频率，但是一直没有中断过，据推断是秦海的左膀右臂，如今应该是自己的心腹——然而也已经两年未有过联系了。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惊恐甚至难以接受。
　　这些年她竟然推开了所有朋友，全部的生活都紧紧围绕在许之洲一人身上。

　　她关了手机随手扔到地上，赤脚跳下床，先将厚重的遮光窗帘拉严密，又重重得将门反锁了几圈，回到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一波又一波的孤独向她袭来，周身是不着边际的黑暗，仅在她的指尖拢着莹莹烛火，上下摸索，不见天日。

　　秦昭在天刚蒙蒙亮时醒来，许之洲却醒的更早，在她梳洗完毕下楼时，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她。

　　带着金色余光的太阳刚刚好得照在他的身上，将白色羊绒的毛衣和略微凌乱翘起得黑发都沐浴进来，整个人散着一种奇异的温暖。
　　恰到好处得阳光将他本就精致的脸庞映射得立体深邃，完美得像尝试了上百次终于找到了一处最佳的角度，让她一眼便能看到毫无死角的美色。

　　秦昭眼底有过惊艳，可是这份惊艳跟欣赏一幅画，赞叹一片景色一样，仅是单纯得夸赞眼前的美丽。
　　昨晚意识到的处境让她疲惫，今天已经不想同许之洲做任何周旋了。

　　“我今天晚上八点半要办一场宴会，招待几位客人。”
　　秦昭微微停下脚步，朝着守在楼梯口的王护理讲。

　　王护理先是向许之洲望过去，后者微不可查得轻轻点了下头，才向秦昭问道：“准备几人规模的晚宴呢？”

　　“可能十个八个，也可能三五个，”秦昭在许之洲对面的沙发坐下，撑着头抬眼看了一眼他，轻笑了下，“也可能一个人都没有，能来几个人，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许之洲伸手捏了捏鼻梁，眼底有隐隐的血丝，面露疲色，温润得笑了笑，安抚道：“我陪你一起准备晚宴。”

　　秦昭乐得有人接手，便完全撒手不管，躺在院子的摇椅里，吱悠吱悠得晒着太阳，看着佣人们在王护理的指挥下布置庭院和大厅。许之洲抱着笔记本坐在一排，偶尔从繁琐的文件中抬起头，指挥更正一下布置。

　　不得不称赞许之洲的好眼光，在他的指点下，整个宴会厅的布置透着低调的华丽，就连厨师也是临时从五星级酒店聘请来的主厨。

　　等天黑下来布置好的灯光一一打开，在璀璨灯光的照映下格外美丽，花团锦簇。
　　后厨也开始忙碌起来，户外烧烤的炉子也已经搭建好，点上了火，旁边摆着新鲜到淌着血水的顶级牛排。
　　佣人们换上了眼尾西服和领结，分散在各个角落，确保每一位宾客都会被照顾到。

　　一场本应该精致、盛大、又隆重的宴会。
　　如果不是一位受邀而来的客人都没有的话。

　　秦昭随意得选了一个位置坐下，吩咐后厨为她上菜，周身散发着压抑恐怖的气场，替她倒酒的女佣忍不住手发抖溅出来一滴落在桌布上。

　　秦昭仰头将红酒喝光后，令人压迫的气势全部散尽。她朝一旁站在树下的许之洲举了举空酒杯，招呼他来一起用餐。

　　“谢谢你为我准备的晚宴，我很满意。”
　　许之洲仿佛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缓缓从暗处中走出来，俯下身亲吻秦昭的手指，“为您献上我的信仰。”
　　虔诚得如同骑士宣誓。

　　秦昭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简直要气到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