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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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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熟悉的中文。
景行止没有回头,视线由始至终都放在窗外没有离开过,他的手腕却暗暗使力挣脱开言栀的手,他冷淡启声道:“走开。”
这声音比外头纷飞的大雪还要冷上两分。
身旁站着的海瑟薇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科室的人轮流来与他交流他愣是一点反应都不给,没想到言栀一来他就肯开口了。
海瑟薇嘟哝道:“他真看不见吗?确定不是只对美女有反应?”
好一会儿她又愤愤不平地握拳道:“一定是因为我们没有摸他的手!他才会连甩开的话语都不留给我们!”
言栀听得一清二楚,她没理会海瑟薇这个二逼,虽然他态度不好,可他肯开口说话就是好的,她高兴得直扬起唇角。
“不走,”言栀也赖,说着就去扳他的肩膀,“既然我是你医生那你就得听我的。你躺好,我给你做检查。”
景行止对外人的触碰厌恶至极,他眉心拢起嫌恶避开言栀的触碰,嗓音冷得让人如坠冰窖:“我让你走开,听不懂中文吗?”
“嗯嗯嗯,听懂了,但我不听你的。”言栀只当他在唱歌,一边敷衍应着一边向海瑟薇使眼色,海瑟薇立即摇下床头。
景行止被动地躺下,这女人的劲儿还真不小,拼命压着他的肩不让他起来。
言栀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冷酷的话:“你不配合我就给你打镇静剂了。”
景行止一听,眉头紧皱但力气没卸下半点。
言栀笑容清澈,声音比羽毛还轻,简直是这世间上最甜蜜的毒药:“你可以试试。”
他俩用中文沟通,海瑟薇完全听不懂,但也看得出这名英俊的中国男士没那么抗拒了。看来Yan的魅力真的很大啊,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吃她这套,真是厉害。
言栀感觉到景行止的力气松了,便干脆利落地吩咐海瑟薇:“做个裂隙灯检查。”
“是。”
言栀细细察看了景行止的眼睛。
当时在急诊室她检查过他的角膜上皮有损伤,现在已经看到基质层受到破坏,角膜外伤后形成的瘢痕组织在增生,累及瞳孔区。
角膜白斑是很严重的并发症,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治疗,他这个情况……只有行角膜移植术。
言栀心底发寒呼吸一滞,他也太背了,两只眼睛都……实在是难以想象事发时他该多绝望,该多疼啊。
强烈的愧疚感几近将她灭顶,她手一软,无力地放开了景行止。
言栀心里不是滋味,景行止的眼型很漂亮,狭长,宽窄间距都刚刚好。她最喜欢见到他的眼睛,蕴含着张扬、自信,仿佛披了万顷星光一般璀璨夺目,只是一眼就会沦陷。
但是现在呢,他往来清亮黝黑的眼珠子镀上了一抹浑浊的白,将深邃悠亮的夜空搅得破碎。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他穿着病号服,整个人比她重遇他时瘦了一圈,那会儿他浑身是血但起码是结实的,现在穿个衣服都空空荡荡,单薄得让人见了就心酸。
言栀看着看着,眼前渐渐模糊。
眼前只是一片朦胧都尚且让人抗拒难受,他却连这片朦胧都没资格拥有。
眼睛是人类感观中最重要的器官,大脑中大约80%的知识和记忆都通过眼睛获取。世界如果不是彩色的,那长着一双眼睛还有什么意义。
眼睛长在身上不就是为了领略这世间的锦绣繁华贫瘠荒凉吗?不就是为了去看一看自然馈赠给我们的山川湖海与日月星辰吗?
不就是为了在见到爱的人时能给他一个拥抱吗?
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言栀回过神收拾好情绪,她低头揩掉眼泪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看不见,她生怕惊扰到他便进行了预告:“我要抱你了。”
景行止脸上顿现错愕,是他听错了吗?
言栀温柔地拥抱住景行止,如以往的无数次安抚患者那样安抚着他,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露出端倪:“我会帮助你,我一定会帮助你重见光明。请你好好配合我。”
景行止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异国他乡被一个陌生医生强抱,他眉毛跳了一下,嫌恶地挣脱掉,声色厉茬喝道:“你干什么!”
言栀被推搡得站不定身子晃悠了几下,幸好有海瑟薇在背后支撑着她才没有摔倒。
海瑟薇向前一步正想做点什么,言栀回头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言栀知道这个举动冒犯到他了,她为自己的情绪不够稳定而道歉:“抱歉,刚刚母性大发了,冒犯到你我给你道歉。”
景行止板着一张脸,听见这话脸都黑了:“母性大发,你拿我当你儿子?”
言栀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景行止目不能视,听觉尤其灵敏,这人强抱完自己竟然还当着自己的面笑了!
这不是赤裸裸的羞辱是什么?
景行止的脸色又黑了两分,言栀只当没有看见。
她抚平白大褂上的皱褶,头铁地再度上前,她就是欺负他看不见。
言栀背脊彷如一棵青松笔挺,她温暖的掌心覆盖住他冰凉的双眼,嗓音坚定:“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会看得见的。”
也许是她话语里的坚定真能让人看到曙光,景行止倒不躲避了,甚至迎了上去,他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神色冷峻地逼问道:“那你告诉我,要多久。”
言栀完全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怔忪间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景行止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变化。他讥讽地拂落她的手,眸色深沉冰凉:“骗子。”
言栀嘴巴张了张,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就连编她都编不出答案。
言栀秀眉皱起,她偏头神色凝重地跟海瑟薇说道:“你先去忙,我跟患者说明一下病情。”
海瑟薇不是傻子,这两人的沟通跟平和可搭不上边。可是管他呢,病人肯开口无疑是巨大的飞跃,管他是针锋相对还是相亲相爱。海瑟薇用手指指了指景行止,又指了指楼上:“那交给你了哦,神外说不太好搞,得多花点时间做心里疏通,我们要耐心点。”
见言栀点头,海瑟薇便用两根手指做了个开溜的动作:“那我先出去干活了,需要我帮忙再叫我。”
“好。”言栀颔首,待海瑟薇转身离去后拉了椅子坐在景行止身侧光明正大地看他的脸,眼中涌现数种复杂的情绪,贪婪、唏嘘、热烈、荒凉。
人与人的磁场很奇怪,有的人几日不见彼此就尴尬得说不出一句话。而有的人哪怕分开十几年,重逢的那一眼对上了,有关于对方的回忆便清晰地在脑海中铺就而出,一切恍若昨日。
他对她来说,明显就是后者,分别多年的生涩陌生感竟然半分都没有。
“看够了吗。”景行止的脸凛若冰霜,口吻一点都不友好。
言栀晃了晃神,回忆里少年青涩的脸与面前这张成熟的俊脸交叠起来。她放松地调整坐姿,抱臂好整以暇地扯出一抹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这话似乎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嫌疑,言栀便飞快接了一句:“我不会骗你,只是需要时间。我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你眼睛现在的情况是……”
言栀还没说到重点,景行止便转向窗外神色淡淡道:“角膜白斑,我知道。”
他的脸色在天光的映衬下尤显苍白,五官彷如雕刻般立体精致,望着天外的时候像被圣光笼罩着,似乎下一刻就要踏风而去一般空洞,他的眼神孤寂苍凉,与以前的清傲全然沾不上边。
他似乎在描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淡定从容得令言栀心酸。
明明是最糟糕的现实,经他描述失明这事又显得这么渺不足道。
言栀心下一声喟叹,要不怎么说他这个人牛逼呢,这强大的心理素质属实不是谁都有的。
“你怎么知道?”她反问道,眼神多少带了点疑惑。
景行止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虚无缥缈的窗外景致中移回来,他落在言栀脸上的视线似乎在看她又似乎没在看她,他用俄文流利答道:“我听得懂。”
言栀呼吸一乱,呆呆应道:“哦。”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满室的沉默。
言栀勾了勾耳朵,轻咳两声:“咳,你这发音还挺标准的,你这俄语水平挺高啊,连医学词汇都听懂了,呵呵。”
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啊,言栀真是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言栀干脆硬着头皮问下去,冲散低沉的气氛:“你在俄罗斯留学过?工作过?”
她看过他的百科,知道没有,只是想从他嘴里多听一点他的消息罢了。
“……”
很明显眼前这个人就没打算搭理自己。
他拉下被子,俊朗瘦削的脸庞往她的声音来源一偏,那眼神其实很明显……
言栀对他的逐客令视而不见,论厚脸皮他还真不是自己的对手,她正色道:“既然你知道是角膜白斑,那你应该明白,只有做手术你才可以复明。”
景行止直接闭眼。
言栀便当自己在唱歌:“当时你车祸入院病情危急,不立马动手术就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才决定先替你完成手术再说。现在不一样,在轮候眼角膜期间你必须联系家属,我们会跟家属说明情况以及手术的风险,得到他们的同意我们才会为你进行手术。”
景行止转了个身,背向言栀。
言栀看着他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她绕到他面前继续说道:“你联系上你的朋友家属了吗?他们知道你住院了吗?你现在的情况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我绝没有任何歧视,我只是希望我的病人在手术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言栀觉得自己这番话也算说得滴水不漏保全了他的颜面也树立了自己的专业形象。
景行止这才不疾不徐地张开眼睛,黝黑暗淡的眸子看得言栀心里发寒,他的嗓音犹如在峭壁上呼啸而过的风一般冷厉:“根据《俄罗斯基本医疗准则联邦法》规定,在患者完全清醒且有自理能力的情况下,非重大手术可以由患者本人自己签字决定。”
言栀愣住:“……”
她还真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哈佛大学的法学学士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