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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幕】钥匙▪上 ...

  •   吴老头在这个小镇子上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三十年了,风风雨雨见的多了,遇见什么事都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除了收到自己那在这个国度另一端生活的儿子和孙女的来信之外,在没有什么比坐在自己店里欣赏那一屋子耗费了自己无数心血制成的精美服饰更享受和感到幸福的了。
      什么紫夜、紫月的,天象出点异常的日子多了呢,十年前也闹过一次,不过就是西边的那个地方地了震,王城那边派了人修葺了几月,也就啥事没有了。要说真正骇人的,可是那三十年前暗无天日的那段日子,听说是什么地方闹了妖,战火连天,死伤无数,啧,那些想起来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凉。人老了,就想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捣鼓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什么妖魔鬼怪的,受不起那个折腾了。
      吴老头刚刚出门买饼。自从老伴去世以后他就不怎么花心思在吃喝上面,唯独那悦来客栈的发面饼半吃不厌,一有空了就去买几个回来。要说这种大规模连锁店的东西也就是大众口味,真要挑剔起来,肯定入不了吴老头的眼。嘿,奇了怪了,这平平淡淡的味道怎么就那么像是出自老伴的手艺呢,蘸着大酱配黄瓜,再敲打敲打那些还不足以入眼的银器,能舒舒服服地过一晚上。
      悦来客栈外面的露天桌位和往常一样坐满了食客,就着烟熏火燎的烟火之气,他们大口地嗦着牛肉粉,大碗地灌着边邑米酒,指着天上微微散发着紫色烟气的月亮,开始编着各自突发奇想的故事。
      “嘿,你们知道吗,紫夜,这是紫夜,是妖怪要临世了。”
      “可是之前出现……”
      “之前,嗝……之前,十年前天现异象,说是地震,你们也信。王城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人。街上那么多巫族,还有那个谁,召什么突然没有消息,说他……”
      “小心点,言多必失,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就是觉得吧,八成还跟巫族与关,搞不好是要闹妖怪了啊。”
      众人听了纷纷现出不安的神色,唯那个讲故事的,好像说着事不关己的事情一样,继续往嘴里塞两口菜,然后满意似的打了个饱嗝。
      这个话题越说越有,周围的人接着低浓度米酒的冲劲儿,撞着胆子叙说着他们眼中怪物的样子。
      “我二姑家的大表哥十年前就见过妖怪,青面獠牙的,人还痴傻了好几个月。他看见妖怪撒腿就跑,妖怪就在后面追呀,幸亏我那二姑的大表哥小时候跑步班里第一,不然搞不好命都没了。你这么一说,说不定还真是这么回事。”
      “你说我们家族的灵力怎么就退化了呢,要是咱也有巫族那般灵力,管它什么妖怪,只有它怕咱们的份。”
      ……
      吴老头的饼终于包好了,他从小二手里接过来,拿在手里。他不想去辩解自己的想法,也对他们接下来的话题没半分兴趣。从来来往往的食客中挤过,那些沾染着拥挤、人烟和纷扰的浊气都被抛在了脑后,吴老头紧了紧衣服的领子,将纸袋子夹在臂弯,快步行走在清冷寂静的街上。预报说的没错,天冷了。
      裁缝店在岔路的拐角处。像他们这样大小的镇子,人们大多将铺子都开在主街,屋子建在里侧,主街上来往的人和车都多一些,虽然比不上那些大城市,但是好日子里商客络绎不绝,一片喜气和乐的场面还是很常见的。吴老头的裁缝店开在岔路,和老房子连在一起,平时光顾的大多是回头客,不少人在这里做衣服做了十几二十年。挣得钱不多,但是日子过的还算富裕。儿子老早就劝他跟自己一起去大城市里搞服装生产,凭吴老头对服饰的研究和热爱,设计出的东西绝对有的是客户订购,平日里只要画画图样,不用再辛苦地制作了。可是吴老头倔,还倔得要命,不想浪费自己的手艺。他总觉得机器生产的东西缺少仪式感,那都是没有灵魂的普通布样,比不得自己一针一线做出的衣服。再者,镇子住的久了,也习惯了,老房子里的一砖一瓦都要年轻岁月留下的痕迹。儿子不好强求他,就带着媳妇儿和孙女走了。大城市的生活也不好讨,儿子总说忙,只有逢年过节才带着儿女回来看看吴老头,待几天就要回去,就又剩下吴老头孤零零的一个人。
      吴老头虽然总是一个人,但是也并不总觉得孤单。一件件服饰就是自己的孩子一样,交到人家的手里总要反复提醒他们怎样保养。大到一件裘皮大袄,小到一枚戒指,每一件都经过他的细心爱护,精雕细琢,光是看着,就觉得美滋滋的。还有自己那老伙计——这家小小的店面,里外两间屋子,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平米,但是陪着自己度过了三十年。
      吴老头心里正想着它呢,老伙计那扇饱经风霜的木门就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伸手,将飘落在门上的落叶掸落,抚摸着风雨给它留下的伤痕。
      伴随着长长的一道吱呀声,门被推开了。屋子里挂满了成衣,角落的实木箱子里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布料,虽然显得拥挤,但是地面却扫的干净。
      吴老头将工作台上一个未完成的复杂护肩收到里屋去,随后将工作桌上的铁锤、钢钎、松香等等工具全都推向一边,再把吊挂在墙上的老式电幕荧屏打开,调到当下热播的剧目《大圻末乱》,掏出桌子底下的大酱,刚刚坐定,饼子还热乎,就听到门外咚咚的敲门声。
      关门歇业还有人敲门,而且只是轻轻地敲两下,准是老韩的孙女,莹莹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缝,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伸过头来张望,“吴爷爷回来了啊,我刚刚敲门半天没有声响。”
      “莹莹啊,过来坐。”吴老头将身侧那把铺着绣花垫子的四腿圆凳搬了出来,掸去上面薄薄的灰尘,示意莹莹过来坐下。
      莹莹是街这侧对面那家开药铺的外孙女。开药铺的姓韩,他的子女也都出去了,唯剩下这么一个外孙女在这边念书,父母没时间照顾她,莹莹跟在她外祖父身边一待就是十年。吴老头很喜欢莹莹,自己的孙女不在身边,看见莹莹就好像看见自己孙女一样开心。莹莹又是个极贴心的女孩儿,怕他一个人寂寞,有时间了就过来坐一坐。
      “不了,吴爷爷,我是来帮我阿公送药的,天变冷了,您这咳疾病又该犯了,可别忘了吃药。”莹莹将一打用细绳和药纸包好的药草放在工作台边上的窗台上,这样做工累了一抬头准能看见它。莹莹很满意自己的布置,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拥挤的房间里确实没有什么比空闲的窗台更为合适的了。
      吴老头把桌边那推开的木质发簪重新拿过来摆好,这些都是他闲的没事刻来玩玩打发时间的作品,虽说并不华贵高档,倒也精巧别致。“挑一个。”
      “不用了,吴爷爷。”
      “你挑一个。”莹莹见这些东西虽然心中也喜欢,但是吴老头平日里没少帮他们家免费修补衣服,怎么好意思多拿人家的好处呢。
      “那好吧,唔。”簪子上有的刻的飞鸟与山石,有的满是细云流水的纹路,还有大朵大朵的牡丹,莹莹一时挑花了眼,吴爷爷的手艺太好了,莹莹见了都喜欢。
      “这个,这个好。”吴老头从他们中间找出了一个清秀别致的,伸手往莹莹手里塞去。簪子本身简简单单,只是顶端嵌进去了一朵银色的雏菊,七分的花瓣已经绽放,剩了三分含苞待放,尤为活泼青葱。
      “谢谢爷爷。”莹莹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心里也似吃糖似的甜。
      她刚转过身来看看四周有什么帮的上忙需要带出去的杂物,就被一句“王上,乌洛氏近日对祭典事项是否太过于干涉,巫族……”给吸引了去。
      “吴爷爷也在看《大圻末乱》啊,我和我阿公也在家看呢。”韩莹莹凑了过来,这是一个剧情片,讲的是距今快两千年大圻王朝的历史,最近火的不行。
      “我看到有些人评价,说圻王昏庸无道,事事都由得乌洛兰氏,我倒不这么觉得。”
      “这明明就是彼此的尊重信任啊。圻王和瑾后郎才女貌、伉俪情深,真叫人羡慕呢。”莹莹不住地补充着自己的想法。年少懵懂的小姑娘,喜欢一个角色往往看合不合眼缘,一个眼神就能叫人喜欢,一句言语也能滋生出羡意。和勇敢为自己的妻子挡下非议的王相比,那些循规蹈矩来回进言的巫族和大臣确实无趣而麻烦得很。
      “站在边上的那个黑衣服的年轻人,他也是巫族的吗?”莹莹指着荧屏问,这个年轻人站在巫族老者的身后,出场过好几次,但是始终也不怎么说话,看着好像不是一般的人,但是也不穿巫族那繁杂华丽的服饰。漆黑的斗篷下,隐隐露出一张干净而年轻的脸,但是他的目光又好像隐藏着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秘密。许是扮演者自身的问题吧,又或者是剧目组安排的什么隐藏信息。不过,那都不重要,韩莹莹只是觉得,面相还算可以的演员,只是做一个小喽啰的话未免有些可惜了。
      “是巫族。”吴老头刚刚看得专注,只有莹莹这一问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讲话,突然又变得认真起来。
      “如果单从服饰的形制来说至少是个巫吏以上的级别,也许是个巫吏,或者是个巫使。但是你看他的手。”吴老头有个习惯,看这些历史剧和人物总是要从着装下手,每一丝一毫都看的极细。他那些源源不断的灵感就是这些东西上面来的。
      “他的手上有一枚刻着图腾的戒指,如果形制得当的话,那么按当时巫族的制度,只有圣姬和巫相在王宫面见王时才有资格佩戴这种戒指,所以他应该是巫相。不过这身衣服是有意遮掩身份,巫族内部具体实施怎样的礼制,也就无从得知了。”
      “这么年轻,就是巫相啦?我还以为能当上巫相的都得一大把年纪了呢。”莹莹其实很想说“能当上巫相的都是一大把年纪的老顽固”,他们的执拗大多很恼人 。
      “那他是谁啊,我落了一些没有看。”年轻的巫相确实激起了韩莹莹的兴趣。
      “叫左什么来着,左……左……左寒城!”
      左寒城,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脑袋里翁了一下,不知是幻觉还是记忆逐渐从不知名的地方浮现。
      冷寂的晚上,周围是漆黑的夜幕,天上悬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月下有人低语。
      “那座山为什么叫死亡之窟。”
      “凡是接近它的人都再没有回来。”
      “那座山为什么不能靠近?”
      “里面住着一个死神。”
      “死神,那是什么人?”
      “一个巫觋,沟通天地与人间,操纵阴阳与四象,守护世间万物生灵的巫觋。
      “可是那座山上为什么缠绕着浊气和瘴气?”
      “他沉睡了太久了,带着怨愤和仇恨。”
      “那他为什么不出去,他是被困在这里吗?”
      “他出不去。他被封印了。”
      “被谁封印?”
      “他自己。”
      “他做了坏事?”
      “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杀了人?”
      “他的剑下有鲜血和亡魂,他的剑上有圣音与慈悲。”
      “世人都说死神是坏人。”
      “时间能隐匿真情与真相,世人看到的只是没有灵魂的空壳。”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当祸乱之源重现于世,他将为诛杀罪恶再次苏醒,不计岁月,直至永远。”
      ……

      韩莹莹的头开始感到有些不舒服了,她告别了吴爷爷,独自行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孤月盘旋在天幕,清冷的月光铺洒在黑乎乎的石砖地面,折射出醉人的碧色和紫晕。街上也不知为何,半个小时前还有人吃喝聊天,此时竟一个行人也没有了,只剩夜里枯涩的风,和家户里各色的灯光。
      静悄悄的,都静悄悄的,静的只剩风声和虫鸣。
      忽然之间,有什么声音由远及近,裹挟着夜色和神秘从街道的尽头传来。韩莹莹抬头去看,明晃晃的灯光蒙蔽了她的视线。那是车的照明灯。
      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面前快速穿过,是一闪而过的黑色的影,在街道上留下风的回音。穿梭而过的不止有发动机的阵阵嗡鸣,还有黑色的风,黑色的夜。
      那是一辆漆黑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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