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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这每日任务管够 ...

  •   天明的时候,雪稍微停了一些,天边露出一点点太阳。

      琵琶城的内丸里走出来一个武士,将草席铺在路中间的大道上,坐在上面喝了一碟酒,文绉绉念了几句后举刀切腹。跟来的随从反应过来给他介错,不久后内丸里男女老幼排队出来投降,对一片破败的二之丸惨景多数视而不见,只对洇满鲜血的草席唏嘘痛念,诵往生念神佛。

      久见秋生趁现在还算有些秩序的时候,将仅剩一双木屐就地跟人卖了,勉强换来一个竹筐并半袋杂豆。他对这好热闹半点兴趣也无,转身就走。

      可当那个很乖的哑巴孩子静静地趴在他背上,用冰凉的小手尝试给他擦眼泪的时候,他还是心里很想哭。

      而且还很想说其实他眼泪已经风干在脸上了,别擦了,擦不掉的。

      这有点破坏气氛。不过虽说气氛这种东西的作用说不清道不明,多数时候还是活泼一些、轻快一些为好,对么?

      久见秋生不知道这小哑巴的名字。
      他这人做不来人口买卖,所以弄到最后只好自己上手给起了个新的。
      这叫日月丸的名字是在日出时被想起来,故而没有什么典故,只是一味灿烂之极,辉宏之极,极其不适配一个来历不明的哑巴拖油瓶的身份。

      可也没办法,这名字起都起了。
      所以就叫日月丸。

      于是乎,就如同一条后天长出来的脐带,被称作日月丸的小拖油瓶就这样扭曲、畸形地将现代大倒霉蛋久见秋生彻彻底底地与这个残酷的时代长久链接了起来。

      ……

      日月丸是很可爱的,但日月丸也是坏事做尽的。就譬如,久见秋生可以忍饿,但日月丸却不能,他饿了难免要哭。
      再譬如,他想上厕所时同样会哭,而这两种哭声久见秋生又分不清,因为日月丸是个哑巴,他的哭声永远是一种细弱得几乎叫人听不见的嘶哑。

      不出短短半个月,可怜的久见秋生就从一个崭新的美少年被糟蹋成了一个狼狈邋遢几乎看不出来美的少年,脸上每天都挂着两个精神虚弱的大黑眼圈。

      但这半个月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好事,至少久见秋生给自己搞到了个归属于这个时代的身份。

      从琵琶城的失陷说起。
      琵琶城隶属于赤池源氏,体量不大然而地处咽喉要地。它与地位同是分城、但隶属于黄台北条氏的山叶城在奇稻田山地中段以东的外围相对而立,本意是共执鞍部关隘。

      (鞍部,山脊上两山间的低浅处,形似马鞍。来往被山相隔的地方最短的路径一般都经过鞍部,因而形成山的重要通道,又称山口或垭口。在军事上鞍部是个容易防守的地方,只须少量兵力便可守住,使敌军不能跨越,因而常在此设置关卡或其他军事设施,即关隘或隘口。)

      ……简单来说,虽然名义上是和谐共执,但根本原因是双方势力都不想放手,却又一时打不过对方,才得到了暂时和平。
      所以无论是琵琶城也好,山叶城也好,作为被两边扶持着打擂台的小分城,就算看上去两面相向夫妻对拜,实际上却都处于无论哪方‘寄!’对方都会‘好耶!’的萧瑟境地啊。

      按照西平喜二郎的说法,双方的争端起源于琵琶城的守将房前十分之无耻地跑到山叶城夺人妻女之行径。然而剥去花边新闻,抽丝可得该事件本质是赤池源氏对黄台北条氏的侵攻。

      突然之间打破平衡,想必不是源家得到了助益,便是北条家发生了变故。当然啦,为解决自身国内矛盾而出兵或单纯有妻女失踪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然而不幸的是,预计中应当取得胜利的这场侵攻却并未能取得良好的结果,想必是久围不下,只在山叶城外的城下町周遭抢劫了一番后便返回了。

      可良机逝去,岂无报复还来?
      作为对源家十分不幸的消息,相反秋收后北条家对琵琶城采取的军事行动反而获得了成功:也就是说攻陷了琵琶城。

      这下就连久见秋生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人都明白:
      现在不但此地整个关隘都被北条家收入囊中,连带恐怕原本隶属于源家的那些奇稻田山地外围土地不久也要易主!

      土地易主自然有空子可钻。
      话虽如此,和源自逃出琵琶城之劫的町民混在一起逃难,成功将名字落在不知名乡不知名村,从此也算是有了个出身的久见秋生却十分之无精打采。

      “秋生真厉害!”
      说话的小孩儿像是飞一样从外头跑进来,紧随其后猫着腰钻进来一个看上去沉默寡言,但大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的萝卜头:“我去问了爹才知道,果然本家换了少主上位!而且,琵琶城那场仗是少主初阵哦!”

      “原来是这样吗……那这位少主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啊。”
      被吓了一跳,原本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昏昏欲睡的久见秋生连忙从石臼里把从他手里掉下来的舂槌给拾起来,继续像模像样地干活。

      作为逃到山叶城后被随机分派到这个山沟沟里村子的难民,他和日月丸既不人多势众,又无当家女主人,毫无疑问不配拥有半点自己能种的地。虽说天无绝人之路,作为一个成年人(虽然在现代意义上并未成年,但乱世又另当别论,此事不再多提)他能在开春时和其它破落户一同竞争当村长这个富农的佃户,可现在毕竟距离春天还剩半个冬。

      好在久见秋生有一点身高优势,后又展现出能念会写(此时并不用平假名和片假名,书面语是汉文)的罕见能力,因此竟被施恩,一跃成为村长家的半个长工。

      ……之所以说是半个,是因为村长是个精明人,看出久见秋生的性格里天生带着一番气弱,且又有个对行情不知就里的脑袋,所以故意压他的价。

      久见秋生短短几天经历的事之乱可谓人生前十几年所未有,可怜也算受过国家系统教育,在这方面却着实聪明不到哪里去。他因突然要独立养活自己和日月丸两口人而很露怯,每天只是咬牙早起摸黑去河边挑水,回来扫过院子跟另一个打工人并村长老头三人去地里缠冬小麦,乱忙到日落再去劈柴火、拉土、干杂活、教猢狲般糊弄村长的独子几个字——
      做饭和喂马这两件大事倒是不让他做,合理猜测可能是怕他不懂行,万一把那个大约一米二的‘高头大马’给喂坏了。

      这生活真的太高强度。
      虽然只过了半个月,但久见秋生感觉自己都快要回想不起现代的一天应该怎么过了。每天半夜他都有一种巨大的疑惑,关于他现在正在干什么,可要总结好像也总结不出来,脑袋混乱得像浆糊,精神和身体双重疲惫。

      此事暂时不提。现在他每天完成数个每日任务但不给×石的地方有两个小孩光顾。飞进来的那个是村长的独子桃之郎,跟在后面的萝卜头则是村长家另外一个打工人的儿子,名叫江太。两个人都没有姓,但这一出整得颇有些陪太子读书的意思。

      桃之郎就说:“秋生,你舂稻子怎么比我阿娘还慢?而且我还没和你说呢,咱们的少主今年才十一岁,可他就要娶老婆了!”

      久见秋生,“……”
      啊?十一岁就结婚的吗?

      桃之郎,“嗳,这可是好大的事,你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激动。”

      久见秋生激动不起来,主要是每日任务给他完成得不是很有激情。就是说,他在沉默中变态,突然有一个很歹毒的计划,总而言之是非常想把此时人生正得意的十一岁北条少主抓去读国小,进行一些轻松又愉快的考试什么的。

      “联姻的话,没有找到喜欢的人就有了妻子不是吗?这样下去,如果以后真正遇到了心中喜欢的人又该如何是好呢。”

      “娶作侧室不就好了。”

      “唉。难道桃之郎愿意自己的姐姐去给人家当侧室吗?”

      “愿意的啊!如果姐姐能当少主的侧室,爹就不用一把年纪去上战场,只要凭借一门连襟的关系就能成为武士老爷了。”

      “……”

      “秋生,虽然你很厉害,可为什么总用这种狭小的目光看待事物呢?要知道如果爹不成为武士老爷,姐姐就要像阿菊姐一样嫁给普通的、朝生暮死的人。所以姐姐只是为了大家的好做出一点牺牲,最终从整体来看还是大好哉。”

      “所以我看待事物的目光在你看来反而是狭小的啊。”

      “也没办法嘛。爹说我可以和秋生你学认字的本领,但千万不能和你学为人处世来着。像秋生这样的人呐,在如今的乱世里是没法活下去的,因为不忍心才收留当长工~”

      “……”

      “我进来的时候秋生有在睡觉对吧?要好好工作,不要辜负信任喔。”

      久见秋生没回答什么话。他顶着俩大黑眼圈坐在昏暗寒冷的狭窄室内,身上披着一件借来的单薄麻衣,透过土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低头继续费劲地用未经仔细打磨的初级生产工具把稻谷上的壳通过质朴的捣锤法脱壳,总算天快全黑的时候将今日份的每日任务(又称杂活的混账东西)干到了头,从村长家的锅屋里分到一个稗子混杂小米搓成的饭团,袖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子另外一头走。

      毫无疑问作为身如浮萍飘来此地的人,他也不会分到房子,所以至今借住在一个叫吉四郎的木匠家里。不过说是木匠,吉四郎其实不会太多木匠手艺,只是在这止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里,这一点木匠手艺足以区分他和其它村人,故而就叫木匠家。

      他的夫人倒也是个熟人,就是在桃之郎口中被叫做阿菊姐的那个。她的命途着实算多舛:原本她嫁的是吉四郎的大哥,可这大哥不幸死了。而后她被婆婆做主改嫁给吉四郎的二哥,然而这二哥不幸也死了。现在她又被婆婆做主改嫁,过关斩将成了吉四郎的妻子。

      听起来带着些奇幻地狱色彩的阿菊夫人并不青面獠牙,其实她很勤劳,做事也很踏实利落。今天久见秋生回来的时候,她和吉四郎夫妻二人,以及婆婆梅子正罕见地凑在屋里。见到久见秋生回来,梅子婆婆做主将一盏止有半碟油的灯点了。

      “这种曲犁很适合翻土。”
      梅子婆婆很严肃地说。她是个长相和性格都十分严肃冷硬的老婆婆:“吉四郎学会了这样的手艺,即使是身处在这乱世里也足以立身,真是大恩大德啊。”

      “能帮上忙挺好的。”
      昏暗的油灯的火跳了跳,将插在泥地上的后世教科书级农具照亮,抖落很多阴影下来。久见秋生暂时顾不上,他忙着把每日任务的奖励、即那个在他看来吃起来能划烂嗓子的饭团交给阿菊夫人,拜托她明天煮软喂给日月丸。

      “久见君养孩子太过娇惯。”
      梅子婆婆把吉四郎忙活了这半个月然而在久见秋生眼中看起来依旧还有待改进的曲犁的成品在珍贵的油灯下稍微进行了展示,然后珍惜地吹灭油灯:“每天都要干活,只吃稗饭能够吗?”

      “还好。”
      久见秋生向阿菊夫人问日月丸今天有没有缠人,又问日月丸现在睡了没有,因为他今天回来得晚。阿菊夫人说应该是已经睡了,小孩子总是睡得早。

      “哎呀,你别急着去抱他。”
      ……阿菊夫人一把将久见秋生揪住:“一身寒气,总得先去散一散!日月丸啊,是很乖很乖的小孩喔。可久见君不可以因为他很乖所以就忽略他的感受。”

      于是久见秋生只好去灶边狐狸蹲了一会儿。在这个罕见又短暂的闲暇中,他终于缓缓开始转动自己快要生锈了的大脑:要不要想办法去那位厉害的北条少主身边谋个出身呢?

      琵琶城之景于眼前重现。

      这不禁让他抱住了头,像是有一口血腥泉眼正堵塞在咽喉,从气管漫扩到口鼻心肺,迫使他发出疲累无声的一声短暂喘息。

      “现在差不多可以去抱了吧!”
      阿菊夫人突然敲了敲门。

      “好耶!”

      ————————

      “你说,这么卑贱的人。”
      “他窃权挟君、倒海翻江。”

      ——是豺狼成性。
      ——是虺蜴为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这每日任务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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