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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   沪京铁路上海站距离静安寺不远。由英籍工程师西排立设计,站房为高四层的西式楼房。从外看倒是十分雅致气派,谁知一走进站内,嘈杂的人群流水似的扑来,薛慕觉得简直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天气本来就炎热,旅客既然这样多,站内的空气越发闷热难忍。薛慕的舅舅舅妈一起来送行,眼看离火车开车只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推着薛慕连冲带挤来到头等车厢内。

      与外面的嘈杂不同,头等车厢内倒是很清静,只是空气依旧酷热难当,徐氏今天出门匆忙,恰好没有带了扇子来,只好拿了一条手绢不住地在胸前拂着,皱眉道:“入秋了天气还是这样热,大姑娘还要在车上熬两天,可真够受的。”

      唐致靖身上的长衫已经像水洗过一般,当着女眷亦不便宽衣,只好笑笑道:“这已经很好了,看来今天头等车厢客人很少,外甥女一个人可以住下这间房了。”

      这话又勾起了徐氏的心事,她忍不住叮嘱道:“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要格外注意安全。”

      薛慕笑着接下去:“要尽量待在车厢里不要出去走动,看好自己的行李,不要和陌生人搭讪,到北京后直接去学校报道,不要在街上乱逛。舅妈,这些话你已经嘱咐过好几遍了。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饶是徐氏愁肠百结,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你少在这里贫嘴。记着到了北京一定给家里去信。”

      唐致靖夫妇又嘱咐了几句,依依不舍地下车回去了。薛慕嫌车内太憋闷,忍不住打开车窗,一阵热浪迎面扑来,越发令人觉得烦躁。

      天色已经慢慢黑下来,送客的人渐渐都走了,在几十丈的站台上,便只剩下七八名兵警疏散地站着。铁路上的公务人员手提了马灯,用不整齐的步子走着,站台上的干沙子悉悉作响,更增加了环境的寂寥。

      正百无聊赖间,薛慕突然发现车窗外有人向她招手,她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清远赶来送行了。

      这个时候遇见密友,薛慕感到非常欣慰,她听到车厢外茶房将张清远拦住道:“这位小姐若是来送客的,还是请回吧,火车马上要开了。”

      薛慕忙推开车厢门恳求道:“还请阁下通融一下吧,聊几分钟她就下去。”

      茶房知道头等车厢的人非富即贵,却是得罪不得,犹豫片刻只得道:“那小姐们得快点,火车十分钟后就要开了。”

      张清远忙点头答应了,提着一个大蒲包上车交给薛慕道:“京沪车我探亲坐过一次,途中实在无聊,饭菜也不好吃,我顺便带了一点水果来,你无聊时可以打发时间。”

      薛慕笑着接过来道谢:“这可真是礼轻情意重了。”

      张清远犹豫了片刻问:“你和齐先生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薛慕的神色黯淡下来,半响方道:“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张清远见她伤感,忙转移话题道:“外子年底会到北京出差,我会一起跟着去,到时我们见面再好好聊。”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茶房便过来催促了。张清远只好下了车。随着一声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开动。张清远跟着火车急走了几步,提高了声音道:“修文在外一切保重,记得勤来信。”

      火车开始加速,张清远却还是站在站台上和自己挥手,薛慕凭了窗子,眼看与她越离越远,直到她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不清,才慢慢坐下来。薛慕心中原本满是离情愁绪,有了张清远的周旋,倒也解去了不少烦闷。

      火车开得越来越快,转眼便出了车站,天色完全黑了下来,薛慕的心中却隐约带了一丝憧憬,北京是首善之区,人才济济、文教彬彬,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她害怕孤寂,可是更贪恋这新鲜的、不可预知的未来。

      茶房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却见他笑着问:“小姐,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您是到饭车上去吃,还是点好菜我给您端进来。”

      薛慕在车厢内一个人坐久了,也实在觉得有些闷,笑笑道:“不用您张罗,我自己到饭车去吃就好。”

      饭车上的旅客并不多。零零星星坐了几位中年男子,在那里抽雪茄打发时间。还有一位带孩子的少妇在用餐。薛慕刚一出现,便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茶房忙迎上来问:“这位小姐是一个人吗?”

      薛慕点点头:“劳驾给预备一客中餐吧。”

      年轻女子一个人出门,这绝对是稀罕事,众人对薛慕更加留意了,茶房咳嗦一声笑笑道:“车上的中餐不好吃,小姐还是吃西餐吧。”

      薛慕出门在外不愿与人争执,只得依言点了一客西餐。这时侯,车厢里进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衣衫破旧,尖削的黄瘦脸,梳了一条毛辫子,可以看出来是营养不良的穷苦人。因天气闷热,女孩子身上的气味格外难闻,车厢内几名中年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

      过了没多久,一位中年妇人跟着车上的查票员走进饭车,查票员的声音带着怒气:“三等车厢的人是不能进饭车的,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看好?”

      中年妇人低声道:“对不住了,我不知道火车上的规矩。”忙拉着女儿往外走。

      “等一等。”检票员伸手将她们拦住:“你这女孩子买票了吗?”

      中年妇人愣了一下苦笑道:“先生,小孩子也要票吗?”

      查票员冷冷道:“废话,小孩子为什么不要票,过了四岁的买整票,过了七岁的买全票,这孩子十多岁了,当然要买票!”

      中年妇人赔笑道:“先生,你做个好事吧,我们都是逃难的苦人,实在拿不出钱来。”

      “拿出不钱来,就不该带小孩上车。国家办铁路不是办慈善,若是都不花钱来做,铁路局早就赔本了。你是干什么的?”

      中年妇人见查票员问她这句话,以为有相怜之意,忙道:“我男人死得早,我靠给人洗衣服挣钱养活女儿,先生可怜可怜我,通融一下吧。”

      查票员问:“那你给小孩子洗衣服要不要钱?”

      中年妇人愣了一下道:“自然是收钱的。”

      查票员冷笑道:“哦,小孩洗衣服照样收钱,为什么带小孩坐车不买票?”

      查票员话音刚落,饭车里的中年男人便都哄笑起来,中年妇人又羞又恼,急道:“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有钱还能不买票吗?”

      查票员瞪了眼道:“你这妇人实在无知可恶,这孩子要不买票,下一站停了车就让她下去。”说完就往外撵她们。那女孩已是吓得浑身发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中年妇人一面低下身去哄孩子,一面对查票员连声哀求。

      薛慕有些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却见在一旁用餐的少妇开言道:“她们也是可怜,若实在没钱,我替她们买个半票吧。”、

      查票员一开始也是不肯,经不得薛慕也帮着说好话,只好答应补了一张半票。这一幕闹剧演毕,薛慕细细打量旁边的少妇,大约二十多岁年纪,身穿天青色竹布长衫,像是受过教育的新式女子。相貌倒是寻常,只是眉宇间有女子少见的英气,令人见之忘俗。

      薛慕的客饭终于上来了,但这火车上的西餐,口味实在非常怪异。第一盘子汤送上来,就是稀薄的浆糊。第二盘炸桂鱼,鱼有一些臭味。第三盘红焖牛肉,只是那番茄的红颜色好看,牛肉又冷又腥,另外一撮清水白菜,丝毫没有味道。好容易等到上了甜点,那牛乳蛋糕一看就是存放许久的,更要命的是一味死甜。

      菜点已经点好了又不能退,为了避免浪费,薛慕只好皱眉往嘴里塞。

      一旁的中年男人搭讪着笑道:“小姐上了他们的当了。火车上的中餐卖一块钱一客,西餐卖一块五毛钱一客。他们当然不愿意客人吃中餐的。其实中餐味道倒是比西餐强些。”

      那男人约四十多岁年纪,身穿蓝色纺绸短衫,长得又白又胖,一说话露出一口金牙,薛慕一点也不愿意和他打交道,只略一点头作为回应。

      中年男人竟然大摇大摆在她对面坐下,笑道:“我是老上海了,经常跑京沪线,茶房的那些小伎俩瞒不过我的眼。小姐是一个人出门吗,住在几号车厢?”

      薛慕见他出言无状,内心越发厌恶,索性扭过头去不再搭理,谁知那男人得寸进尺,低声笑道:“小姐为什么不说话,一个人孤身旅行,陪我聊聊天,也可以打破长途的寂寞。”

      薛慕忍无可忍道:“我们男女有别,阁下话太多了,还是坐回去吧,不要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中年男人当即变了脸色,冷笑道:“小姐还是不要装什么三贞九烈了,青年女子独自一人坐火车出远门,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货色。你若真的是规矩女人,就该守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是。”

      薛慕气极了,刚要说些什么,却见旁边坐着的少妇朗声道:“有些人自己不正经,便把别人想得和他一样不入流,真是太好笑了。”

      中年男人对她怒目而视:“你这妇人说谁呢,少在那里指桑骂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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