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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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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里,浑身泥泞的孩子拖着个半死人下了山。
山林低矮,走过一段平地就到了一个村头。
村口一个石碑,上面写着“裴家村”三个字。
雨天家家户户都缩在家里,一眼望过去都看不到人烟,也就村口一户,瘸腿的老人坐在屋檐下,抓着烟杆吞云吐雾,抬眼见了孩子,又瞥到他身后拖回来的人,眼皮子跳了一跳。
“我这里可不是殡仪馆。”老人哼道。
“他还活着。”孩子将满身伤的人拖到屋檐下,“你能救他吗?”
“不能,不救,我哪有钱请大夫。”老人敲了敲烟杆,“不如在后面挖个坑埋了,送他一程,也算仁至义尽了——离远点挖,靠屋子太近了晦气。”
“他还活着。”孩子又说了一遍。
“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了,人生苦短,早点解脱了也不算坏事。”
“他还活着。”孩子固执地重复道。
“你怎么这么烦!早知道不把你捡回来了。”老人有些生气,“就一张床给你,你不要就自己睡地上好了,我不会出钱给你治一个死人的!”
孩子有些局促地低头,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我会帮你干活的。”
老人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我养你一个就已经是很大的负担了,又带回来个死人,真死了也就罢了,要是还能喘气,你就得替他还债。”
“嗯。”孩子低下头应声,没忍住又反驳了一回,“他还活着。”
老人挪开凳子,给他让开了地方,挺不高兴地摆手:“滚滚滚,别打扰我看雨。”
孩子沉默地朝老人鞠了一躬,费力地拖着昏迷的人进了屋。
老人嫌弃的声音又从屋外传进来:“把脸上泥擦擦,那些找人的外乡人都走了。”
孩子愣了一愣,缓缓的应了一声:“……嗯。谢谢。”
*
裴家村是个偏僻的小山村,封闭又排外。
但凡有个什么新鲜事儿,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村里村外。
村里最新流传的消息,是住在村口的裴老爷子从村外面野地上捡回来一个孩子,十岁上下,听说是被拐来的,人机灵半路逃了出来。
这消息真实性如何没人去探究,传来传去不过茶余饭后一道谈资。
说起那孩子,多数人又要摆出嫌弃的神情来。
那孩子虽说是个孩子,但到底是外乡人,不与人亲近,闷着不说话,整日里都滚得跟泥猴似的,见了人就远远的躲开。
没礼貌。
养不熟。
村里人不大喜欢那孩子,但也要给裴老爷子几分面子,有些话不会当面说,只在背后看着热闹。
没几日,那孩子果然又闹出事来。
冒着大雨上了趟山,拖回了个活死人来。
村里吴婶曾在镇里卫生院工作过,被裴老爷子请上门照看那孩子拖回来的人。
刚去时她还颇不情愿,跟邻里背后说起来都是抱怨晦气,能拖则拖,有时候到晚才过去看一眼。
没过几次,她却高兴起来,话少了些,跑得也勤快了。
旁人惊奇起来,问起原因,吴婶一改之前的说辞,念起昏迷之人的可怜和种种好处来。
“啊呀,那就是个孩子啊,也就十来岁吧,也不知道哪个这么狠心下得了手,那身上被打的……啧啧,太可怜了。”
“你们别瞎说啦,什么死人不死人的,那孩子身体素质不错,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养养就没事了,我看这两天就能醒了。”
“那孩子啊……长得真是漂亮,看着也乖乖巧巧的,一定是个好孩子,要是我家媳妇儿的孩子能有他一半我就满足了。”
村里人明白过来,吴婶的儿媳妇怀了孕,去了镇上安胎,吴婶在镇上住不惯,但对孙子的期待却没削减半分,近来更是慈母心肠爆发,尤其喜欢漂亮乖巧的孩子,按习俗说叫沾沾喜气。
吴婶跑了几日,连带着对更小一些的孩子也有了些改观。
“原先以为是城里人娇气,没想到做事儿还挺细致的,整夜整夜的守着,真是难得。”
有了改观,照顾人也就更上心一些。
被带回来的人醒的那天下大雨,裴老爷子前一天就去镇上买东西,要过一夜才能回来,吴婶担心两个孩子在家不便,一大早便冒着雨赶到了裴老爷子家。
小孩儿趴在床边打瞌睡,躺在床上的少年还闭着眼。
少年人也就比小孩儿稍大一些,脸上淤青睡了几天就消了,露出本来的面貌。
天生一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模样,皮肤白皙发黑如墨眉眼清隽,薄唇微抿,透着些许平和的稚气,冲淡了些惑人的昳丽。
少年天生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吴婶站着看了一会儿,惊醒了趴在床边的孩子。
孩子警惕地抬头看向来人,眼神锐利,见是熟人,他才松懈下去,揉着眼睛叫了一声:“……吴婶。”
“又守了一夜啊。”吴婶叹了口气,“你先睡会儿吧,我去给你们煮点吃的。”
孩子点了点头,闷闷地道谢,跟着就起了身,要去帮忙。
没等他们走到门口,门外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年轻男人骂街的声音。
大概是外面突然下了大雨,几人本来要去镇子上玩,没想到被困在半路,这才临时找了个避雨的地方。
在别人家的门口停下来,他们还要嫌弃屋檐不够宽敞,站不开人,说着就要往屋里钻。
吴婶听到那几人的声音脸色当即变了变,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外村几个小痞子,平日里游手好闲,时不时还干些偷鸡摸狗顺手牵羊的事。
家里有男人时,他们不敢上门,但对孤儿寡母的,他们从来不客气。
裴老爷子不在家,屋里一个伤患,一个孩子,吴婶根本挡不住那些人。
进了门,那几个年轻人就笑了。
“哎哟,这不是吴婶吗,听说最近给裴老头带孩子去了?”
“原来这是老头子家里啊,我说这地儿怎么这么眼熟呢,老头子不在家吧。”
“之前就听裴老头捡回来两个漂亮小娃娃,我倒要看看有多漂亮,正好哥几个还没讨媳妇儿呢……”
流言传到最后总是不像样子,年轻人激动地搓了搓手,贼眉鼠眼地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定到床上。
孩子挡在床前,紧张地看着他们。
“什么嘛,原来是个男孩子。”戴着劣质大金链子的年轻人失望地撇了撇嘴,“还以为能讨个童养媳回去呢。”
大金链子对男孩儿没兴趣,旁边的人捅了捅他的腰,示意他看床上:“那儿不是还有一个么,去看看?”
旁边几个人正在翻箱倒柜找值钱的东西,他们对人没兴趣,只想着能不能顺走点什么。
于是也只两个人走向床边,想看看传说长得漂亮的外乡人长什么模样。
吴婶被人堵在一边不敢动弹,这些人可不懂什么尊老爱幼,她也不想跟村外一个个老太太一样被打到瘫痪。
孩子又急又气,看着人翻东西着急,又不看离开床边,生怕那几个人对伤患下手。
大金链子被同伴怂恿着上前,见着病患的身形估摸着也是少年人的模样了,顿时有了些兴趣。
只是前面挡着的那个孩子太过碍眼,看不清全貌。
大金链子的同伴不耐烦地将那孩子踢到一边,然而他始终固执地不肯避让开。
“他、他也是男的!”那孩子情急之下叫了一声,满脸惊慌,拔高了音量却让颤抖更加明显,“你们别过来,万一他出什么事,你们会被警察抓去坐牢的!”
屋子里的小痞子们一听这话,同时停住动作,对视了一眼,大声嗤笑了起来。
“我好害怕哦,小鬼,你们城里人是不是都这么幼稚啊。我们这地方哪来的警察,就镇上那小猫两三只什么治安巡逻的,我们兄弟动动手指就叫他们跪下来叫爸爸了。”
“让开让开,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这么金贵。”大金链子一把挥开小孩儿,越过他去看,“要是女的就正好带回去当媳妇儿,男的么,不如做点好事帮忙埋了算了——”
这一眼正对上床上人的眼。
琥珀色的眼眸澄澈明亮,混着初醒的朦胧水雾,显出别样的温柔。
大金链子被看得一滞,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躺着的确实是个男的。
这少年生得确实是好看,却明显不是女人的脸,偏僻山村里观念传统,他陡然有种被戏耍的恼怒。
恰巧旁边的孩子又过来推他,他恼羞成怒,一抬手就要扇下去。
那孩子下意识闭上了眼。
那一巴掌却没落下去,少年不知何时撑着床沿坐起身,抬手挡住了大金链子的手。
看似轻飘飘的没用什么力气,大金链子的手却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这位兄台,随便打人好像不太好吧。”
江雁行眨了眨眼,不见惊慌茫然,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许是这样纯良无害的表象蒙蔽了他人,离得远一些的人呆愣了片刻,随即又嘲讽地笑起来。
“小弟弟,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方圆百里都是谁的地盘。”
“我们就是拳头大的说话,就你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样,哥哥好心劝你,少管点闲事。”
“以后见着了记得叫声大哥,说点好听的,要是哥儿几个高兴,说不定就放过你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仗着自己人多,一点也不担忧。
反倒有人估计搞大了动静,将箱子柜子翻得哐当哐当响。
“反正老头子补助金多得很,就当是上供给我们兄弟吃饭好了,以后出门在外哥几个也好行个方便——对了,那个床底下记得也翻翻,老头子可鸡贼了。”
吴婶气得直瞪眼睛,却敢怒不敢言。
而那孩子却趴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初醒的少年看。
江雁行松了手赤着脚下床,大金链子面带着些许惊惶退了两步。
“乱翻别人家的东西好像也不太好。”江雁行走到正在翻柜子的人身后,轻声劝解道,“你们能不能把东西放下来,然后先回去呢?”
“我翻不翻东西关你屁事!老子看到了就是老子的东西了!”翻柜子的人头顶着墨镜,正忙着“工作”,语气暴躁而不耐烦,“再说这些屁话信不信老子抽你!妈的你个娘们唧唧的小白脸竟然也敢——啊——”
墨镜男话没说完就痛苦地叫了一声。
江雁行站在他身后,扣住他的手腕,墨镜男却根本挣脱不开,稍动一下就疼得冷汗直冒,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而他身后的人声音依然温柔,软得像是温顺的小绵羊。
“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思考一下,然后再回答我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