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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发疯所作,慎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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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小姐睁开眼,环顾四周,是一片熟悉的内室陈设,精致而陈旧的一切。
小姐闭上眼,回顾之前那个梦。
明明前一刻还历历在目,春夜的明月照耀着四散的樱花,那些眼花缭乱的舞衣、嘈嘈切切的笙箫律曲,公子佳人,娇声调笑,一派富贵的景象。
上座中那位容姿出彩的年轻公子,接过身旁女子递来的酒,用扇子枕着,倾身饮下。
梦里的她是帘后那位侧耳窃听的女子,一头黑发犹如一片朦胧的乌云,垂在梅红色的裙裾上。
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怎敢去参与这场华丽如幻梦的欢宴。
除了这个梦,小姐被被生魂魇着的时候,也曾来到过另一个天地。
这里的一切都不一样,有抬头望去都没有尽头的高楼,又能够奔跑如野马的庞然大物,有各种迷乱嘈杂的声音,有形形色色的男子和女子。
或许是在梦中的缘故,一切都有了本身的合理性,她不去质疑眼前的一切,只是感到惊异。
女子也能穿着那样奇异的衣服,将一头黑发剪去,也能去做男子做的事情。
或许这就是西方的极乐世界。
小姐生命的最后时光,与生魂的搏斗片刻不曾停息,时时刻刻被困在这样的世界,她甚至在梦里有了自己的形体,成了极乐世界中的人。
在这个世界,她渐渐有了自己的故事。
父母,友人,学业,事业,还有爱人。
那是个与东坂君相似的男子,不曾介意过她的容貌,也不曾介意过她的一切。
走过了一段患得患失的时光,悲哀与快乐共存,她迎来了自己的婚姻。
可是她仍然感到痛苦,在这个极乐世界,她可以没有任何顾忌,去追逐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她到底想要什么?
哪怕梦里和现实截然不同,她的灵魂却是连接一切的桥梁,她的灵魂始终漂泊着,无依无靠,寻求着一个解脱。
在现实世界有片刻清醒时,源氏公子的纠缠让她饱受折磨,常陆王府的前途让她心衰力竭,对东坂君的执念让她万分痛苦。
唯有在整理写下的一切之时,能有片刻宁静。
镜中的女子,虽然称不上貌美,或许也只是丑陋,可是,难道要以如此荒唐的理由来证明她如此痛苦的命运么?
就算常陆王府富贵不绝,她也只能嫁给一个攀附之徒。
就算貌美如花,东坂君也看不见。
为何如果能够拥有一切,她还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不可自主?
只能困在一方狭小天地,在忍受一切的时光中逐渐凋零。
在梦中的极乐世界,她仍然是痛苦的。
她寻找着,追逐着,将自己变成人人都称颂的女子,无论是什么方面,都远远超过了身边的男子。
但是她仍然不知道意义。
她被什么东西往前推着,直到成为她自己,成为一个灵魂中有痛苦的力量的她自己。
她开始思索,难道极乐世界中她能够做的一切,都是男子赐予的权力吗?
她可以减去一头不甚方便的长发,但是不能是寸头。
她可以穿着凉爽的吊带,但是不能裸露上体。
她可以做很多事,但是都不能和男子一模一样,除非她是个疯子。
当一个女子成为一个疯子,她才能够和男子做一模一样的事。
已经很好了,已经足够了。
这样的一切,已经可以称为幸福了。
直到有一天,极乐世界的她厌倦了婚姻,厌倦了一切,她老了,再做什么也留不住她的容貌,她工作的领域久久无法实现进展。
她不再强迫自己去节食以求得美好的身材,不再强迫自己去工作以求得更好的前途,不再强迫自己去学习以达到某一个期求。
她知道,她必须要去吃,去放纵,去休息,做那些不被允许,至少不被肯定的事情。
这些东西,才能够真正救她的命。
如果她不去做这些坏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一览无余的人生。
有一天东坂君忽然来找她,告诉她,他爱着她,哪怕他们已经离婚快十年。
但是末摘花已经被无数的琐事折磨到,她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了。
她只在意那最终的答案。
她到底想要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一个声音告诉她,末摘花,你不用痛苦也可以。
“末摘花,你不痛苦也可以。”
或许是她的朋友,或许是她的孩子,或许是东坂君,或许是她的同事,或许是她的医生。
你不痛苦也可以,何以如此折磨自己。
现实世界改变不了她的灵魂,灵魂最深处的空洞被编辑上了痛苦的底色。
身为一个女子,小姐命运的底色就是痛苦。
而你,末摘花,极乐世界的你。
青年时你和自己斗争,和身边的人斗争,你力争上游,为了这个追逐,你要付出一个男子能够做到的十倍的代价。
你不断被刻上伤痕,但你巧妙地用外在的成就将其掩盖了,你没有真正爱上这样的末摘花,所以谁会真正爱上这样的你呢?
你这样想,背负着这份痛苦和命运,继续前行,像个无谓的战士,可是你已经在怀疑这一切的意义。
中年时,你所拥有的一切已经可以让你感到满足,可是你还是不断给自己设置限制,像你的青年时代。你处处合乎完美,似乎这样的生活真的让你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
可是没有,你灵魂中的痛苦底色仍然没有消失。
你的女儿被你送到了其他国家学习,她很顺利地继承了你的灵魂,被塑造的那么完美,简直是你最优秀的作品。
她留在了那里,偶尔你在白天工作时会接到她的电话,在另一个半球的她身处世界的黑夜,她的哭声伴随着你们灵魂的共鸣,让你在现实世界中猛然惊醒。
后面你厌倦了这样完美妥帖的人生中的一切。你放弃了婚姻,放弃了一切限制,你开始放纵自己,寻找自己最本质的追逐。
可是你清醒地知道,你找不到,你的看似解开对自我的束缚,是在给自己制造痛苦。
是的,你需要痛苦。
你的灵魂底色本来是一片黑色,随着你不断抹去、涂染它,用樱花、白点、柔绿去让她成为一个完美的少女,随着你不断用浓紫、艳红、乌金去让她的中年色彩斑驳,随着你将五彩斑斓和万紫千红的色彩泼向她,都掩盖不住她的黑色褪去你染上的生命色彩,慢慢浮现。
身为女子,你需要痛苦,你需要时刻感到痛苦。
痛苦是你的生命的动力。
可是,末摘花,你不需要感到痛苦也可以。
你老年的时候,女儿回到你的身边,你在她的不幸婚姻中看到了自己,后来东坂君一直陪伴着你,他在病床上流着泪和你告别。
你终于相信,他爱的不是你给自己涂抹的色彩,而是你灵魂最深处那片黑色。
你终于相信,你是值得被爱的,哪怕你无数次把自己从春天涂抹到夏天再到秋天最后到冬天,你用这些来掩盖自己最痛苦的黑色的底色,你仍然是值得被爱的。
这份曾经你无数次质疑的爱曾经让你饱受折磨,如今它终于从另一个世界而来,回到你的身边。
末摘花感到幸福,她坦然露出了被眼泪洗掉的黑色,她恢复了青年的自己的样子,处处都是完美的,完美的生活方式,完美的人格追求。
她开导了女儿,她看到女儿灵魂底色的那一抹黑色。
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不能做很多事,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
我们总是被要求做一些事,我们也总是做不到一些事。
所以我们痛苦。
但是没有关系,我们不痛苦也可以。
我们不需要痛苦。
我们可以不痛苦。
去寻找我们灵魂缺失的那部分碎片,她告诉女儿,这很难,因为不仅要面对自己,还要面对两个世界。
可是我相信你能够做到。
有一天,末摘花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她坐在沙发上,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另一个世界的梦。
那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因为被一个粗野的男子轻薄而大病一场,她却在痛恨自己容貌丑陋。
末摘花告诉她,世人在意女子容貌的美丽往往离不开其悲惨的命运,马嵬坡自尽死去的贵妃何等倾国倾城,若她不是象征着一场安史之乱带来的繁华落幕,世人怎会一再歌颂她的容颜,又一再书写她的哀婉命运。
安慰了女子,末摘花作为一个生魂,狠狠打断了佐藤君的腿,让他休养了一整年,错失了他梦寐以求的官位。
后来那个女子成婚,夫君患有眼疾,心里有其他女子。
女子苦求不得,开始醉心于学问,寻求尘世间的解脱,末摘花告诉她,你无法通过逃避的方式得到解脱。
末摘花带着女子逃离了常陆王府,仅仅只有一天,她带她去看了大海,就像婚前她的夫君那样,她告诉女子,你不需要等待你的夫君回心转意。
想去看海,你可以自己去。
后来,女子得了重病,末摘花眼睁睁看着她的夫君离家,儿女死去,她因为意外获得的夜间那般绝世容颜而被源氏公子纠缠不清。
在女子深受折磨的时候,源氏公子仍然在她耳边说些无边无际的求爱之语。
一个天下最尊贵的人,怎能在一个快要死去的女子身上得到任何救赎。
末摘花忍受不了,将源氏公子从床榻上一脚踢翻,她拉起女子的手,告诉她:“我带你走。”
她背着女子在夜里奔跑,耳边是风的声音。
春夜,明月,樱花。
此般景色,似曾相识。
女子被生魂折磨,已经快要断气。
两个世界,两个不知下一刻就将结束命运的女子,共享着同一个灵魂,那里亘古千年的空洞终于补足。
她们肆无忌惮地奔跑着,欢笑着,不知前路。
可是她们都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