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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番外)因果·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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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摘花在王府住了十几日,将要回二条院,她和侍女们依依惜别,二条院毕竟不是普通宅邸,行动都有所限制,自然不似常陆王府自在。
照例是唯光驾车来迎接,此等恩宠,真是令人称羡。清晨薄雾弥漫,行道两边的荒草,披拂着露珠,情状凄艳动人。
男子从一早就候在门口,希望能见一见小姐的样子,他悉心准备了一封书信,信纸是便宜的草纸,实在上不了场面,信上有诗:
“昔日恩情今朝断,
前尘往事不堪续。”
他不敢接近她,又实在不甘心,于是故作洒脱,实则希望她能想起自己。
马车停在王府外,装点得十分华丽,由于马车驾座太大,难以入府,所以小姐只好被一群侍女簇拥着,走上了马车。
男子见她用袖子遮住脸,光艳的长发被侍女在身后捧着,形容高贵典雅,周围都是鲜艳的衣裙,像缤纷的花簇。然而,仅仅一瞬之间,她的身影便融入浓色的花中,再也不见踪影。
小姐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坐上了马车,痛苦之情冲昏他的头脑,竟然不顾一切想去抓住她的衣袖,带她逃离到天涯海角。
他心想:“啊,我这是在想什么,教她知道了,一定会怨恨我吧!从前她等待源氏公子,夜夜以泪洗面,如今教她离开公子,除非须磨的海水都倒回去,我真是自不量力。”
这厢小姐坐上马车,轻轻掀起帘子,突然瞥到男子转身的背影,心中突然泛起微微涟漪。
回到二条院,已经是黄昏之际,源氏公子正好从宫中归来,途径她的院子,便进来问候了几句话,接着就匆匆离开,不知是去找紫姬,还是其他哪个夫人去了。
舟车劳顿,末摘花用过晚膳,侍女们各自玩乐,她性情孤僻,侍从走后,她身边没了可以随心所欲倾诉心事的人,因此常常独处,更加孤寂。
二条院中的夫人们,大抵是瞧她不起的,只有花散里,与之处境相似,偶尔回来闲坐片刻,但也情浅意薄,并没有过深的交情。
一日,源氏公子从自己房里离开,预备去见一个秘密的情人,他穿过廊道,正巧看见末摘花坐在隔扇窗外,眺望庭中的景色,只见她身着浓红色下裙,棠棣色外衫,姿态十分美观。
公子于是吩咐唯光出去备马,自己则走过去,对她道:“今日你倒是有闲情,来看看庭中的花木,我曾经多次劝你,希望你多多欣赏四季的风物,对身份高贵的女子来说,这是可喜之事。不过你生性冷僻,并不懂欣赏此等美景,常常让我感到无奈,如今终于有所改变,实在令我欣慰。”
他的话虽然是实理,但未免过于直白,末摘花在他心里,不过是个仰仗他鼻息的普通夫人,他常常痛恨她平凡的样貌,疏漏的才艺,于是很少主动来看望她,只有出入之间,偶尔去打个照面。
果然,小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羞耻,她低垂着头,举起衣袖,遮住自己的侧脸。公子见了,有些厌烦,他心想这个人真是不解风情啊!
“我多日不曾来看过你,不知你会不会感到怨恨?”他接着问道。
末摘花吟诗答道:
“君若菩萨渡世人,
哪敢祈求常垂怜?”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与那些吃醋卖痴的女子全然不同,如此柔顺,自然博得了公子的欢心。
他心想:“紫姬近来不知从哪学会了爱嫉妒的坏毛病,时常追问我的行踪,为女子的,还是要柔顺,一味地顺从丈夫才好。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显著的优点,但是全心全意侍奉我,就算对她不闻不问,也不会怨恨,不会变心,这倒是少有的优点。世间女子,难得有这样坚贞的品行,可见她毕竟是亲王的女儿,品性也像身份一样高贵呢。”
他望了望庭中的花木,橘花的香气十分优雅,夹杂着衣香,实在可喜,于是念诗道:
“白花红裙诚可喜,
不知花香与衣香。”
末摘花磕磕绊绊答诗道:
“白花红裙留香浅,
只盼郎君遥牵念。”
她的答诗并不算优秀,但也称不上坏,比以前有所进步,公子听了,也觉得这个有她的可爱之处,便关怀了她几句,才匆匆离开。
第二年,又是五月的时候,小姐请求回到常陆王府小住,公子派了几个侍女跟着,便让唯光代替自己去迎接玉鬘,此人是头中将与夕颜的女儿,因为当年夕颜暴死,于是由乳母带去乡间抚养,如今公子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四处打点,将她秘密接入府中。
这次末摘花再回到王府,那个男子仍然守在门前,希望能看看她的样子,然而马车直接进了王府,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见到。
夜晚,他从山中砍柴归来,遥遥望见京中的繁华,心想:“当初我万念俱灰,辞官归去,究竟后不后悔,我如今却动摇了心志。何必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一切呢?若是她愿意和我共白首,我也不会如此怨恨,可惜如今我们如隔云端,一想到她从来不曾爱过我,我就无比痛苦,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日,男子一早又要去行医,原本不想路过王府,却因为要绕行几里,时间仓促,无可奈何,只好一如往日,从王府经过。
忽然,他又听见了阵阵琴音,不由停下脚步,驻足聆听。
琴声并不停止,哀婉动人,如狂风吹落樱花花瓣,大雪摧残瓣瓣红梅,他心想:“这琴声真是动听。”
他取出去年没有送出的信,信纸早泛黄,看上去真是寒酸,笔迹已经不清楚了,踌躇片刻,始终没有勇气将信送给她。他心中的痛苦之情,如同汹涌的海水,时刻不停地翻涌着。
此后,每一年,末摘花都会回王府居住一段时间,每次回府居住,第二日都会弹奏七弦琴。这个时候,男子总会在门外,默默驻足静听,怀中揣着那封老旧的书信,却从来没有送出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