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之末摘花传》万籁无因

62、（番外）因果·七

　　且说那次大雨之夜后，末摘花对那个男子说：“请你从此以后，都不要再来见我了，昨夜就当一场了无痕的梦吧，梦终于会醒，我们也终于要分离。”

　　男子听了，踏着雨水离开，从此再也没来过王府。

　　他时常想起那个雨夜的事，实在不甘心，他日夜朝思暮想，忧愁难遣，希望能够再见她一面，又不愿放下自尊。

　　常陆王府的侍女们呢，倒是曾寄来过信，希望他能继续来王府中拜访，信纸是粗劣的红纸，笔迹也很难看，但是这份心意，难道没有远超那个绝情的小姐吗？

　　他回信道：

　　“纸上音信不堪写，
　　流年往事长断绝。

　　我终于对你们家那个小姐断念了，因为她，我如此痛苦。凡是下雨，望着廊外的雨，我不知何以派遣忧愁，你们家的小姐呢，不知下雨之时，会在屋中做些什么娱情之事，不知何等开怀！我夜中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之际，她又在思念着谁？两相对比，我实在感到怨恨。若是当初她不救我，让我被豺狼虎豹叼走，反倒不必经受这种折磨，请你们勿再多言了！是她不愿意见我，你们何必来劝我呢？”

　　收到这样的信，侍女们面面相觑，都同情这个男子。

　　小姐呢，不知心里怎么想的，面上绝不表现出来，侍女们抱怨的话，她并不放在心里去，也不曾给那个男子寄去过信。

　　四月之时，源氏公子途径常陆王府，想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女子，重新庇佑她的生涯。

　　男子于是心想：“如今公子想起了她，她一定欣喜无比吧，唉唉，我连她笑起来的样子都不曾见过，源氏公子却能日夜与她相伴。这个无情之人，为何如此牵动我心，令我难以忘怀呢？”

　　五月的时候，他乘坐牛车，从京郊远远绕行，远远瞧见枫叶遮蔽后的王府的檐角，只见杂草乱木消失一空，与从前的破败分明是两种情状。

　　他心想：“不知那个人如今在做什么？有没有想起过我呢？源氏公子是不是正陪伴在她身边，是不是正握着她的衣袖，对她诉请说恨呢？唉，我何必又想到她！世间无数女子，比她貌美的，比她具有才华的，多于这五月的枫叶呢，她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连普通大臣家的小姐都比不上。我怎么会如此思念她呢？是被这山间的精怪迷惑了心神吧！听闻京城中还有几位落魄小姐，也许能够让我当作这个人的替身，聊慰我的相思之情。”

　　他去拜访了几个听闻品行坚贞的人，相处之后，却大失所望，原来他始终没有对常陆王府家的小姐忘情，他探访的那几个女子，虽然与小姐处境相似，但在性情上，并无多少相似之处。

　　男子心想：“如今我还期望什么呢？与其看着她隆宠不绝，徒增我的嫉妒之情，不如离开京城吧，我原本就不喜朝政纷争，如今对男女之间的情爱也毫无期盼了，不如早点归去吧！得不到这个人，天下所有的女子，我都没有丝毫兴趣。”

　　他打定主意，与那些女子断绝恋情，决定终生不娶，第二年，他辞官离开了京城，开始到各地游历。

　　离开之时，他乘坐马车，从京郊绕行，晨雾弥漫，寒山杳杳，情状凄凉无比，周遭景物，似乎已看过千万遍。

　　男子想起两年前的那个雪天，他拜访常陆府的小姐，雪突然下大了，地上渐渐积起雪来，风吹过，雪霰四处纷飞，梅花的颜色红得出奇。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告辞离开，准备乘坐牛车回府。

　　小姐忽然道：“雪天路滑，请您一路珍重。”

　　“珍重，珍重！”

　　一道声音忽然在他脑中响起，正待细思，声音却像柳絮一样，轻易就被风吹散了。

　　而两年后的今日，离别之际，这一次，谁再来对他道一句珍重呢？

　　他辞官离京的消息，被侍女传给了小姐，小姐听了，无动于衷。

　　不过一个夜晚，她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取出一张淡紫色的陆奥纸，写道：

　　“穷极精妙多自苦，
　　来去疏散少他非。”

　　王府里再也无人提起过那个男子，无人谈起过他的恋情，多么无望，多么浓烈，也无人提及小姐的拒绝，多么坚定，多么决绝。

　　他曾经送来的书信，都被装进箱中，埋到了后殿，再也没有打开过。

　　到了贺茂祭及斋院梭梭的时节，众人都争相向源氏公子馈赠礼品，公子将这些礼品转送给心目中人，给末摘花的礼物，尤其珍贵，众人都认为这个人前世积德，今生才有此福报。

　　又过了两年，朱雀帝退位，冷泉帝登基，公子愈发得势，天下无人能与之相比，他将六条妃子的旧邸重新扩建，建成了豪贵的二条院，紫姬入住春之殿，庭外种植如云的樱花，景致美丽，犹如仙境，可见公子对这个人的爱情之深。

　　不久后，他将自己的情人纷纷迎入，有花散里、明石姬，一些境遇不佳的女子，但凡与他有过恋情的，就算没有被迎入二条院，也会被资助丰裕的资产。

　　常陆王府的末摘花，自从被记起后，公子就对她念念不忘，时常去王府拜访，到了秋日，他索性将末摘花接入二条院。

　　自从末摘花搬出常陆王府后，府里的侍女们，被公子挑选，跟随她一起去了二条院，剩下的侍女呢，仍然在府里住着。

　　末摘花曾对源氏公子说：“承蒙公子照拂，我才能有如今的福气，搬去二条院，是天下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我自然感到荣幸。不过常陆王府这座旧宅，是我的父王母后居住过的地方，我从小在此长大，实在是不舍，请让我留在这里吧！”

　　公子见她眼中含泪，觉得这个人很可怜，他环顾四周，王府虽然重新翻修一遍，但哪里比得上二条院呢？

　　他于是道：“既然你如此不舍，不如就将旧宅保留下来，不要卖给新的人家，让剩下的这些侍女仍然住在此处，我每年派人来修葺，你若想念王府了，也可以随时回来住段时间，聊遣思念之情。”

　　末摘花听了，对公子更加感激，侍女们也觉得，公子对她的爱情毕竟不同的，她们都纷纷讨好她。

　　那个已经辞官，四处游历的男子，偶然得知此事，心中更加痛苦，他心想：“从此之后，她成为了公子的妻眷，住进了二条院，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她了吧！这两年来，我四处游历，始终无法忘记这个人。当初我离开京城，不止因为她，也有源氏公子的缘故，如今公子愈发得势，我就算重新为官，也不得重用。不如回京城去吧！我早年学过方士之术，就算去乡野间卖药，总不会饿死。”

　　他打定主意，没多久就回了京城，在常陆王府旧宅旁，置办了间小宅子，每日替人摸脉探病，虽然不算落魄，但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他每日要出行，必定会经过常陆王府，往府里瞧去，只见花木无不珍贵，经过整修之后，实在是一处绝好的府宅。

　　男子心想：“我的那个心上人，如今已经不在这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