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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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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紧张的屋内,裴绾华维持着微笑,上前行礼道:“母亲这是什么话,为人子女,自然是要孝顺父母才是。”
她难得说这些服软的话,岂料裴夫人见了,反倒更生气了,她重重冷哼,嗤笑连连,却没继续阴阳怪气,开门见山道:“孝顺我,就是把我说过的话全然忘在脑后?宋奶娘的事你怎么解释?”
裴绾华一叹,“此事真有缘由,宋奶娘瞒上欺下,中饱私囊,正是有她这种蠹虫蚕食府上才会让家里捉襟见肘,桩桩件件都误不了她,母亲可要细看?”
“哪个奴才没有贪的?小贪小拿,那也是一种私下的规矩。”不知是故意呛她,还是真心如此认为,裴夫人颇不以为然。
裴绾华闭闭眼,心中连连无可奈何,心思已然从宋奶娘变成了府上的问题,她耐心道:
“规矩就是让人遵循的,又何来什么私下规矩,况且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由着她们不守规矩地去贪,早晚酿成大祸,母亲我便对您直说,我要清算的不止她一个,这府里那些吃的流油的,我都要让她们吐出来。”
裴夫人明显皱起眉,没好气道:“所以你舅母是吃的流油的?你妹妹也是?”
提到这二人,裴绾华立即心知裴夫人已经知晓她做了什么,但她面不改色道:“她们做事无愧于心,我又如何针对呢?”
“好一个无愧于心!宋奶娘蜗居府上深居简出能被你寻了问题,嫂子她这些年帮着府里也被你找出错处,连珂儿这个日日在我跟前孝顺的,你都看不过眼要压她一头!”
裴夫人越说越气,奈何红肿泪眼实在不争气,对比起八风不动的裴绾华,显得有种色厉内荏的意味。
这种胡搅蛮缠的抱怨真是让人头疼,裴绾华这般心想,她端坐椅上,浅浅一叹,“母亲,我们就事论事,宋奶娘深居简出不妨碍她饱其私囊,舅母与二妹亦然,不可一概而论。“
瞧着裴夫人仍怒气冲冲的模样,她也大概明白些缘由,这三人都是或亲近或依附裴夫人,如今自己对她们动手,想来脸上也过不去,于是她又补充道:
“皆是有因得果,并不是故意针对她们。”这是实话,若没那些因在,她绝不会主动针对,而裴夫人听闻此话,胸膛起伏霎时剧烈起来,她似是委屈至极又伤心至极,连声音都发起抖来。
“是,你不是故意针对她们,你是在针对我!”
裴绾华登时抬眸,不见意外,反倒有些大石落定的意味。
“您总算把这话说出来了,”她甚至笑了笑,又正色道:“话要说开,女儿自问无愧,便直问了,您为什么会这样想女儿,难道我们不是母女,是仇人吗?”
裴夫人听她这样问,脱口而出道:“是你不把我当母亲!”她说罢便觉失态,死死咬唇,半晌后,她阖上眸,将黯然神情掩住。
“宋奶娘是这样,嫂子和珂儿也是,都因为她们与我亲近。你看不上她们。“
”也看不上我。”
忽的一阵钗环乱响。
裴绾华猛然起身,满是难以置信的模样。顾不得因失态而歪掉的发簪,她急得上前两步,又猛的一滞,随即缓慢地缩回座位,可她装的再如何淡定,僵硬沙哑的声音却暴露了她。
“女儿从未这般想过……“她少见的主动解释,也鲜少的将话语权交了出去。
“你没有吗?当年珂儿初来乍到,便因你之故感染风寒,这事我全当小孩子吃醋安慰自己,可你之后又要赶走宋奶娘,我几番问你缘故你都闭口不言,这才发了脾气,而你竟也寸步不让,与我争执,闹得人尽皆知,呵……那年你才七岁之龄,便已经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裴夫人如今破罐破摔,反而淡然无比,似是在讲述旁人的故事一般,将这些年的委屈难过顷数道出。
“还有我的娘家,你连去都没有去过,我哥哥的模样,你大概也是不记得了吧。”
“今次你回来在府上大刀阔斧地改规矩,好像府里什么都是错的,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个管家十余年的主母该如何自处?”
“这些年你去多来少,回来也是守着一亩三分地,半点不与府上粘上关系,倒显得家里是个客居一般,只是尽一尽义务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的事砸得裴绾华哑口无言,她呐呐摇头,怔楞之后,始终高昂的脑袋垂了下去。
这些旧事对她而言,不过是想起来会皱皱眉的程度。
——因为事情结局,是她高高在上,是个赢家。
她从未想过,这对裴夫人有什么影响。
——因为她目中无人,过度自我。
如今裴夫人肺腑皆剖,裴绾华只觉心头如冷水淋头,冰寒刺骨。
——因为发现她在意裴夫人,却是最伤她心的人。
让她刻骨铭心,自卑至今。
“我只是……”
裴绾华终于能发出只言片语,可待她抬头望向裴夫人时,一眼便瞧见了一块陌生却熟悉的物件。
陌生是因为没见过,熟悉却是因为贴切上了回忆。
软软的,香香的,美美的,是会让她时时抱在怀里的抱枕。
即便再委屈,也会忍着难受为孩子完成心愿,这样的容忍近乎卑微,这就是母亲吗?
杏眸倏地湿润,裴绾华重重跪地。
门外,急急赶来的裴易听着门内交叠的哭声,脸上却满是笑意,他回头看着心急如焚的裴姵,安慰道:
“以后我这个和事佬可清闲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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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珂看着一行人急急消失在主院,没有错过被簇拥在中间那宝石一般的美人,与她眼角极为突兀的红意。
看来是成了。
她抬帕掩掩唇边笑意,也揉了揉疲惫的眼角。
款款朝裴夫人行礼后,她望着那双红肿更甚的杏眼,担心道:“姐姐还是同您吵了?她不知您有多难过吗?”
暗藏指责的话本该是浇在火上的油,愈烧愈旺才是,奈何泼错了地方,裴夫人用冷帕敷眼,脸上却全是释然喜悦的笑意。
“这次吵得好,我同你姐姐说开了话,原是我们都误会了。”
她按捺不住地将自己的喜悦分享给养女,把来龙去脉细致地说了一通,而殷珂闻言沉默良久后,嘴角起起落落,最后勾起一抹僵硬至极的笑。
“您这就不委屈了?”话里是连她都未察觉的无边妒意。
连裴夫人这个不善察言观色的人都看出她的异样,不免有些不快,可毕竟是她疼爱的养女,她还是握住殷珂的手,语重心长道:
“你这几日为了宋奶娘日日来求我,我也心疼,可宋奶娘用着家里的东西,反倒往外送,这样吃里扒外的人,你留她是祸患,你姐姐这是为你好,快莫要伤心了。”
话无意人有心,殷珂的笑更加勉强,嘴角张合几次却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主母已然发话,她又能做什么呢。这些日子她想方设法上了多少眼药,也比不过那人来说一次话。
这就是血缘至亲?殷珂连自己都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怔怔问道:
“姐姐呢?”
那边裴夫人的声音顿时慈祥万分,“你忘啦?今日春耕节,你姐姐年年要去白云山赏花。”
她在这里殚心竭虑,那人却如此诗情画意。
殷珂忽然流下泪来。
“怎么哭啦?”一双手揽她入怀,随即抚顺着她的脊背,裴夫人温柔声音也响起,“知你挂念奶母,但长痛不如短痛,随后母亲再陪你相个嬷嬷,对了,咱们珂儿也到了该物色人家的时候啦……”
殷珂埋入裴夫人怀中,撒娇似的一一应着她的家常话,目光在无人处渐渐冰冷。
拜别裴夫人,走至寂静处后,她寒着脸对心腹侍女道:
“去找太子,说我应了。”
结果侍女面露为难,“太子殿下听您不见,便去了曲水宴。”
曲水宴到底是选拔朝臣的宴席,规格还是在的,纵有小姐们参加,可哪个不是地位尊贵又受宠的。
再度受挫,殷珂姣好的脸扭曲如她手中锦帕,被揉扯成狰狞模样,忽地刺啦一声,锦帕循声而裂,她骤然回神,望着锦帕断裂旁精美的刺绣,忽回温柔模样。
她扶了扶发簪,笑道:
“这三妹妹送的帕子怎如此不经用,莫不是没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这可要好好说道说道,走吧,去她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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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外边倒是看着唬人,里边是半点规矩也没。“
裴乐望着眼前一片奢靡混乱,扯了扯嘴角,嗤笑连连。
秦翕与裴乐并肩而行,他没什么异样情绪,神色淡淡地扫过场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对他们而言,规矩是用来制衡下位的工具,又怎会遵守它。”
“看看这是哪位贵客来了!”
一道带着恶意的惊呼传来,吸引来会场所有人的视线,而很快的,视线都停留在了裴乐身上,有些甚至在秦翕身上停驻片刻。
裴乐当即挂起礼节笑容,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挡住了秦翕的身形,随即拱手朝众人行礼,方才挑事的声音再度响起。
“咱们裴大公子真是清高孤傲,这多少年的曲水宴,都没能得见您一面呢,这次您肯来,我还要多谢您赏脸了。”
阴阳怪气的话让不少人当即皱眉,可无一人敢发声,也不想想,敢对着丞相之子嚣张的人,会是什么身份?
裴乐如今已然脸色黑沉,原本因着君子之道等对方说话,却没想到对方不是个君子,不过他裴乐也不是个没嘴的。
正当他打算直直顶回去时,一道温润清朗的男声自身后传来。
“裴公子难得一见,还是快请他上座,我们多喝几杯才是。”
仅仅一言,剑拔弩张的气氛便骤然消散,众人皆是客气的笑应,连裴乐也按下怒气,对来人笑了笑。
“纪珩表弟。”
秦翕眸色陡然深沉,他终于有了动作,回头望去,这位霞姿月韵的青衣公子在他眼里是另一种形象——自己没能俘虏到活人的英才将领。
他有着一张不大适合沾染血迹的俊美脸庞,浴血怒视着自己,说:
“绾华是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