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同辉（双重生）》敛长空

1、第一章

　　早春二月，官道上遍满馥郁草色。

　　数十里之外一处山隘，也有人遥遥瞥见远处繁华，却不见欣喜，只余焦急。

　　一名衣着华丽却梳着丫鬟头的女孩眺望着京城方向，又转头看了眼毫无声响的富丽车厢，急的眼泪汪汪。

　　“这可如何是好，小姐昏迷两日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若是到家让老爷夫人看到，咱们还有命活吗！”

　　正当她还想再说什么时，车厢外一声冷喝制止了她。

　　“噤声！”

　　那女孩吓得一激灵，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怯怯回头，朝车厢上站立的青衣女福下身子，还未张口，那青衣女接着道：

　　“这些乱心之言除了吓唬自己外，没半点用处。小姐急病缠身，作为侍女，做好自己本分的事，就算到时领罚，也有冤可诉。”

　　这青衣女似乎在她们之间积威甚重，此话一出，不止那女孩，还有同她一样心思之人，也定下心来，各行其事去了。

　　青衣女观望一阵，见众人安定下来，暗暗松口气，这才端起水盆掀帘进了车厢。

　　车厢内钟炉古朴，香烟袅袅，用来裁衣的名贵丝绸铺了满地，用来取明的不是烛台，是嵌在车顶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散发着温和光芒。

　　那青衣女瞧不见这些，她熟练绕过香炉，将水盆置于内架，拧干柔软白巾，小心探向车厢最里处的人。

　　那人盖着锦被面容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体型玲珑，是名女子。

　　青衣女上前温柔擦拭罢她的额头，又自锦被中托出一双骨幼肉盈、不见一点瑕疵的纤纤玉手仔细擦拭着，擦着擦着，她眼里渐渐漫上泪来。

　　“我的好小姐，快些醒过来吧，这人心惶惶，没了您，婢子快撑不下去了。”

　　她含泪说罢，见床上那人毫无反应，不由挺拔脊梁一颓，似已经无了办法一般，轻轻祈求起各路神佛来。

　　这祈求神佛的祷词跟念经似得，再加上青衣女若有若无的哭腔，不知道是不是神佛听得鸡皮疙瘩直冒，急急还了她的愿。

　　一道清脆的声音没好气地响起。

　　“哭丧呢！”

　　刚从剧痛中醒来的裴绾华眉头直抽，理智还未回归便听得耳边一阵超度之声，不免肝火直冒，噌的睁开眼，还没再多刺几句，便撞进一双汪汪泪眼，她瞧着眼前熟悉又有点陌生的容貌，眉心一蹙，下意识道：

　　“裴姵？”

　　“是婢子，小姐，您终于醒了！”

　　裴姵性情沉稳内敛，若不是这次真的被吓坏，哪会露出这般绝望之态，但裴绾华一醒，她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笑容又回到她嘴边。

　　将毛巾准确掷于水盆里，她急而不燥地倒了杯茶，递与裴绾华，安慰道：

　　“您两日未食粥米，先喝些润润嗓子，婢子这就给您端粥来。”

　　谁料裴绾华竟没有接，正当她疑惑之余，眼前少女又做了件事。

　　裴绾华探手小心翼翼碰了碰裴姵左下颌至右眼，指下光滑触感真实无疑，她弯弯眉眼，唇角勾起的笑一时间压得那颗夜明珠都黯然无光起来。

　　“好裴姵，你还是这样好看。”

　　可这样好看的裴姵，在她十四那年就没有了，一道自左下颌到右眼的刀伤，划破了这张秀美容颜。

　　不对，想到这茬，裴绾华忽的察觉到什么，她环视四周，目光又转了回来。手还停在裴姵脸上，她干脆从摸变捏，捏的裴姵泪花直冒后，试探问道：

　　“疼吗？”

　　裴姵悲愤至极，也不敢以下犯上，让自家小姐尝尝这痛到底疼不疼，只能连连点头，哄得裴绾华撤开玉手，退开一步外委屈道：

　　“小姐欺负人，怎的不捏捏自己的脸呢。”

　　控诉的目光没能打动裴绾华，她松开手后已经掀开被子观察了自己一阵，神色逐渐变得奇怪，沉默一阵，裴绾华拉开身边最顺手的抽屉，毫不意外地取出一面菱花铜镜，开始细细打量起自己。

　　一旁裴姵见状，满脸‘我就知道’的无语神色，换了杯茶水，递了上去。“您爱重容貌没错，可先喝杯水再看也不迟。”

　　这杯茶水注定也是变凉的命，裴绾华不搭理那茶水，她直直盯着镜中自己，镜中除了一双漂亮杏眼写满吃惊外，那稍显稚嫩的轮廓，脸颊微微鼓起的盈余，艳丽初显的眉眼……

　　“这张脸是什么时候，让我想想——”

　　裴绾华闭眼喃喃道：

　　“我及笄之后便没了这样的幼儿肥，及笄前两年，我眉眼尚未长开，这张脸是——是我十四岁的脸！如今是承乾三十年？！”

　　“今年自然是承乾三十年，”裴姵肯定了这句话，想想又开玩笑道：“您昏迷两日，睡糊涂了不成。”

　　“承乾三十年，昏迷两日。”

　　裴绾华下意识揉起眉心，她身体养的极好，少有大病乃至昏迷的时候，昏迷两日在记忆里算是独一份，但这份记忆可谈不上美好。

　　她秀眉紧蹙，汲着鞋子便走向车窗，唰地扯开车窗帘，在看到窗外情景后，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车窗外不只她一辆马车，十数辆马车前后簇拥着她，更往后是长长一条供给队伍，身着甲胄的侍卫前后保护，丫鬟婆子或坐或行紧紧跟着自己身处马车，洋洋洒洒，竟是个气派非常的百人车队。

　　而所有车架上都张扬地刻着一个‘裴’字。

　　世族裴家，盘踞吴越一带的地头龙，而当今裴家家主嫡亲幼弟，正是如今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裴易。

　　至于裴绾华，是裴易膝下的嫡亲女儿，上天下地都只能找出一个的那种。

　　裴家声名远扬，这个字可以打灭一些人的心思，也可以勾起另一些人的贪念。

　　裴绾华记得，就是今年回府之时，遇到了一群山匪的劫道。

　　纵使心中仍有千万杂绪，裴绾华还是着力于眼前，将车队所有人看向自己的惊喜收入眼中，她容色凝重，披上外衫踏出车厢。

　　“有山匪即将来犯，人数远超我们，所有人，现在听我命令，分开五人行动，三名婆子或丫鬟与两名侍卫同行，速度分散，莫要惊慌牵连他人。”

　　众人刚挂起的笑被这话冲击到僵住，有反应快的多问了几句，便听得裴绾华道：

　　“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快些分散到林中，哥哥定在不远处带兵来接，我会安排人前去求援，”裴绾华顿了顿，“不必担心我的安危，裴姵陪着，也不必在意车上钱财物资，留得命在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裴绾华摆摆手，率先一步领着裴姵消失在林中，见她行动，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急急散去，而后侧方的山崖上，已有烟尘漫起。

　　裴绾华艰难地踏过一根倒下的枯木，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耳边若隐若无传来一阵惨叫，扶着她的裴姵敏锐察觉到那双手在微微颤抖。

　　事情来得突然，她没能来得及多问缘由，便一路跟着裴绾华至此，那声惨叫也响在她耳边，来不及伤心害怕，裴姵安慰道：

　　“小姐不必伤心，事发突然，您已经做得很好。”

　　“到底是因为我。”裴绾华脸色苍白，摇着头没多说什么，况且她两日未食，加之身娇脚惯，如今脚下力若游丝，再提不起一点劲来。

　　裴姵自小习武，耳聪目明，已经听到身后若有似无传来粗暴的掰扯枝叶之声，又瞧着裴绾华血色尽失，弱柳扶风的身姿，心中急痛交加，竟生出一道急智。

　　她用内劲将裴绾华朝上一掷，见她稳稳坐在粗壮树枝后，匆忙将树枝拨弄几下，显得自然后看向裴绾华，笑容带着安慰的意思。

　　“婢子去引走他们，您坐在这里别出声，别乱动，婢子一定尽快找到少爷前来接您。”

　　裴绾华意外的没有慌乱之意，她也笑笑，日光透过繁密树枒映在杏眼中，照出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

　　“往那个方向去，”她指向一处，见裴姵没有一点迟疑地点头，继续笑道：“好裴姵，往那里跑，别惦念我，别回头。”

　　瞧着裴姵最后看了自己一眼，旋即面容坚定消失在丛林之中，没一会，便有几道粗嘎的男声响起。

　　“裴家小姐在那！”

　　“快追！”

　　裴绾华靠在树干，环抱双腿望着声音响起的方向，脸上是一种难以言述的难过。

　　千万别惦念我，就因为那几息的迟疑，那道可恶的疤便长在了你的脸上。

　　树林茂密，连鸟雀之声也渐渐模糊不清，裴绾华睁眼后第一次遇到这般安静，终于有时间思考起醒来的问题。

　　她真的重回十四岁，回到一切刚刚开始的时间了？

　　那些伤害，那些真心，那些错过，那些后悔，都可以重新再来了？

　　如果上苍怜佑，让她真的能够重来的话，她要努力改变什么呢——

　　“被追杀你还能睡着？”

　　裴绾华眼睛噌的睁开，望向树下。

　　一道属于青年的坚实脊背肌肉隆起，朝着她彰显着力量，其主人随手将扭断脖子的山匪扔到树上少女看不到的角度才慢慢转身，不着痕迹地扫视少女一圈，见她狼狈但没有伤势，还没松口气，就听到她欢快如黄鹂的声音。

　　“阿——额，你叫什么名字。”

　　裴绾华为人坦率，不善做戏，更不要说在她怀念十数年的恩人面前，勉强压住直呼起名的欲望，她双眸晶亮地看着树下青年。

　　于是她便瞧着青年硬朗面容渐露不认同和无奈，剑眉熟练地向内隆起，写出一个‘川’字，裴绾华哪里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急忙止住青年欲出口的教诲，拉长尾音道：

　　“我知道你是好人，告诉我你叫什么嘛~”

　　她最后一个字尾音拉的长长，任谁听了也不由心窝软和。

　　可叹这眼前唯一听到的人，却从不知何为撒娇，青年按下心际莫名痒意，眉心拧得更紧，语气压得更沉。

　　“……我姓秦，小字名翕。”

　　裴绾华好像就在等这两个字一样，青年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一排洁白贝齿，把这两个字死死咬在唇间。

　　“阿翕。”

　　她顿了顿，笑得更加绚烂。

　　“我是裴家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