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燃》淡且独

21、月牙

　　霍愉把口不择言的陆重赶回自家后，又要重拾哄小朋友的任务了。

　　小朋友其实不好哄，万变不离其宗，首先，一定得顺着毛哄，但此时此刻霍愉又不知道这毛从何顺起，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伍示自己先开口了。
　　“外面热，”他说，“晚安，明天见。”
　　他说完就往家里走，霍愉猛地叫住了他。

　　“你这样不傻，”霍愉说，“我很高兴，也很感动，我永远不会忘记，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有一个小朋友，为我燃了满天烟火，我不会忘的。”

　　伍示向前走了几步，推开门，他踏进一脚后，又回过头，对霍愉笑了笑：“是挺难忘的。”

　　伍示其实很少笑，因为没有值得开心的事情，就没必要费劲儿挂着微笑的面具。
　　但他真心笑起来其实是挺好看的，尖尖的虎牙，笑起来会弯成月牙的眼睛，特别可爱。

　　“啊，”霍愉看着他的笑容，“是啊，晚安，伍示。”

　　翌日，银杏街的居民气上头上得快，消也消得快，大家晚上逞完口舌之快后，第二天这事儿也就过了，没有人会去派出所举报伍示，可能是因为没有那个闲功夫，也可能是怕事后被伍示揪出来报复，总之，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不，也不算完全不了了之。
　　因为伍示没有听会带着自己一起逃亡的霍愉的话，一根筋的自己去派出所举报了自己。
　　然后以罚款五百块钱为自己疯魔的冲动画下了句点。
　　而这事儿，伍示还是瞒着霍愉做的。
　　就是觉得没必要让他知道，也觉得这事儿是自己丢面儿了，都不好意思让霍愉知道。

　　那天放学，伍示没有和霍愉一起走，没别的原因，那群追命的到现在都还没出来作妖，那肯定是逮着放学后，不出意外，那些追命的应该从伍示出校门就会开始盯着他。
　　无论怎样，伍示都不想拖累霍愉。
　　他一放学就给霍愉发了信息后，然后一个人从学校的后门跑了出去。
　　他一出校门就开始飞快的奔跑，跑到马路边儿，随手拦辆出租车，就往银杏街赶。

　　银杏街虽然老旧，但街道还算宽阔，至少，别说是进辆出租车，就是进辆大巴车，也是绰绰有余的。

　　伍示在车上就扫码付钱了，车一停到他家门前，他就立刻拉开车门跑了下去。
　　然后立刻奔到家门前，指纹开锁进门反锁门一整串动作行云流水的下来，顺利得有些过分。
　　像是压根没有人来追杀他一一样。
　　还是那群人终于想通了，决定放过他了？
　　伍示不知道，但这一天，直到他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都没有出现异样。
　　接下来的每一天也是，时间没有任何意外的在流逝。

　　何店店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
　　霍愉和警察把这事儿和班主任彻底交接后，班主任也忙这事儿也忙活了一个星期。
　　而霍愉第二天就开始正常上班了，他没有再管何店店的事情，他管不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因为何店店直到最后，都一口咬定自己是心甘情愿的，民警也就只能以伤害罪拘留高群那群混蛋半个月，而何店店也只是获得了自己的医药费，他连个精神损失费都没有要求要。
　　就连那个医药费，都只是为了还给霍愉才要求高群他们赔偿的。
　　何店店出院的那一天是个烈日炎炎的周末，他没有回家，而是给霍愉打了电话，约他在一家避风塘见面。

　　当时陆重刚找到租房，在霍愉家把要搬走的东西收拾好，然后坐上出租车离开。
　　而霍愉也刚刚忙完，围着围裙准备做个红烧鱼邀请伍示来共进午餐，结果计划就被打乱了。

　　何店店约霍愉，霍愉稍微一想，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还他医药费然后说说话罢了。
　　霍愉其实不想去，他不想要那份医药费，也不愿意去面对到最后都没有放过自己的何店店。
　　而他也早在这件事情上，悲凉的发现了一件事情。
　　他不再年少，不能再像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样，轻狂又嚣张，一腔孤勇又一往无前。
　　他能够在听到何店店的事情之后，和民警气愤的对峙，能够帮何店店付医药费，但他却绝对没有，去改变一个不愿意改变自己的人的力气了，也没有力气为了这件怎么看怎么冤枉怎么看怎么恶心不堪的事情而挖根掘底了。
　　他所有的力气，在年少的时候，为了逃脱黑暗，爬出深渊，就已经用尽了。

　　霍愉对着案台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取下围裙，出门去见了何店店。

　　何店店约他见面的这家避风塘，在离市中心没多远的一条老街，霍愉到的时候，他已经点了两杯奶茶在桌上摆好了。

　　霍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没有动手去拿那杯烧仙草。

　　“霍老师，”何店店倒是拆开吸管，插进杯子里，喝了一大口奶茶，“我要辍学了。”

　　这消息着实有点惊人。
　　太出乎霍愉意料了。
　　“为什么？”霍愉说得有些艰难，“只是因为这件事情的话，就算不想再在九中待，你要是想转一个学校，老师也可以帮你，但为什么要不读了？”

　　“我家就我奶奶一个，”何店店看上去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漠然，“反正原来读书也是杯水车薪了，我对读书也没什么兴趣，我打算先去打工赚钱，然后去学吉他。”

　　“你才多大？”霍愉搜肠刮肚的想词劝他，“现在收童工犯法的，不要放弃你自己。”

　　“满十六了，不算太童工，况且北上广那么多工厂，总是有一个愿意要我的，”何店店说，“我也没有打算放弃我自己，我会去学吉他的。”

　　霍愉坚持劝人：“那你奶奶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一个姑姑，”何店店盯着桌面上一块没有擦干净的脏污，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奶奶的小女儿，她以前就说过很多次，要接我奶奶过去照顾，但我以前特别讨厌她，她要接走奶奶，我就张牙舞爪的把她赶出去，但我现在想，把奶奶交给她也挺好的，我现在想，以前讨厌的人，现在好像也就那样了。”

　　霍愉想说是因为高群吗？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只能问：“一定要这样吗？这个决定怎么也不会改变了吗？”

　　何店店说：“是，不会变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霍愉问，“为什么要赚钱去学吉他？”

　　何店店拿出了手机，转开话题说：“老师，把收钱码拿出来，我还医药费给你。”

　　霍愉没动：“不用还了，那些钱你留着，好好把身体彻底养结实。”

　　何店店摇摇头：“老师，不要让我离开还是心怀愧疚的离开，好吗？”

　　霍愉看着何店店，他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拿出了手机。
　　他想通了，就像他心疼，可怜何店店，想为他出这份钱的心情一样，何店店也一定有自己的心情，不想被别人可怜，无论出于什么理由，都要坚持自己的心情。

　　何店店把钱扫了过去后，就收起手机站了起来。
　　“那我先走了，”何店店说，“还有一堆手续要办，老师再见。”

　　霍愉看着何店店脸上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也只能礼貌的笑着说：“再见。”

　　窗外阳光很亮，何店店单薄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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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伍示到最后也不会知道，何店店经历过那样的遭遇，也永远不会知道，伤害何店店的人，就是他一直耿耿于怀，想抓出来暴打一顿的，动过霍愉的人。
霍愉到最后也不会知道，因为伍示和自己不能把别人的隐私说出去的原则，他到最后也没有看到这件事情的全貌，也不知道何店店帮过于小涂，也不知道他帮助于小涂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
于小涂到最后也不会知道，那个帮过她的男生，其实是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才出手的，也不会知道，那个男生那天晚上受到了怎样的对待，更不会知道，那个男生在没有来上课的前一天，受到了怎样的痛苦。
高群到最后也不会知道，哪怕自己想着追女人，又玩着过火的直男把戏，把何店店的自尊踩烂，踩到烂泥里，但何店店始终愿意为了他，替他开罪，怕他受委屈，也不后悔曾经攒钱送过他吉他。
只有何店店知道，他要去学吉他，是为了高群。
他到最后，都没有打算放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