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桑花开》久狸儿

30、第30章

　　送走了两位皇子，陌桑牵挂着医馆的事，来不及休息一下就出了府。
　　送走了几个病人，陌桑走出诊室，伸了伸僵硬的脖子。一个伙计及时递上一碗茶，陌桑笑着接过。茶还没进口，只见门口的一个妇人抱着个布包跌跌撞撞地进来，扑通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声音凄凉哀婉。陌桑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两个伙计迅速走过去，扶起了妇人，出声道，你别着急，有什么事，跟我们郎中说。还有，陌神医也在呢。
　　陌桑有些奇怪，啥时候她都成陌神医了？让她有所不知的是，医馆里所有伙计，私下里都在津津乐道地说着她的奇事，都称呼她陌神医。
　　妇人在伙计的搀扶下，在旁边一个凳子上坐了下来。离洛和陌桑走近，陌桑出声问，这位嫂嫂，你这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妇人脸色惨白，头发零乱，额前的头发因汗水粘在一起。她抹了一把脸，犹豫了一下，缓缓解开手里的包被。众人看过去，包被里露出婴儿半个的身子，没穿衣服，甚至有些血痕，身上皮肤全是黄色。围着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吓声，有几个人向后倒退了几步，口里喃喃道，怪，怪物。
　　妇人快速地包住婴儿，又从凳子上跪了下来，看着面前站立的陌桑和离洛，求求你，郎中，救救我的孩子。这可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怎么可能是怪物？陌桑一眼便看出，这是新生儿黄疸。她安慰道，嫂嫂别急，孩子只是生病了。你先抱着孩子跟我们到里面来。
　　离洛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起先也有些受到惊吓，但有陌桑在，他心里平静不少。见陌桑这样，知道她肯定是知道孩子是怎么回事了。于是跟着春儿一起搀着妇人进了里间。
　　陌桑待妇人坐定，打开包被，将孩子身上和手脚看了下，又翻了翻眼皮。是个男孩，婴儿全身都透着黄色，眼睛也是。妇人一直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陌桑的眼色，见她眼里没有鄙视和惊慌，只是平静地检查着怀里的孩子，她的心突突直跳，就怕陌桑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陌桑检查完，替婴儿重新包好，微笑对妇人说，孩子没多大的事，只是新生儿黄疸。妇人急急问，我儿子，没，没问题吧？不，不是他们所说的怪物吧？陌桑笑道，哪来的怪物一说，孩子只是生病了。要小心护理，喝一段时间的药就好了。妇人听完，喜极而泣，儿子，你不是怪物，不是怪物。
　　离洛道，你这妇人是怎么了？这孩子刚生下的样子，你怎么就这样抱出来了？你是哪里人？
　　妇人抽抽答答道，我家就在后街，我家相公在街尾开个杂货铺。我相公叫雷明远。我是今天辰时生的他，我婆婆和我相公让仆人把孩子抱出去丢掉，说他是个怪物。这可是我辛苦怀胎十月所生，我阻止不了，只得追着仆人到了后山，苦苦央求才把孩子抱了回来。我也是走途无路，抱着一试的心来了你们医馆。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说完，又欲跪地。陌桑忙扶起了她。这年代，人的膝盖真是太软了。
　　荣丽轻轻退了出去，打来一盆热水，拧了布巾给妇人擦脸。陌桑见状，从妇人手里接过孩子，放到后面的床铺上，吩咐荣丽，再去打盆水来，这新生婴儿也得洗一下。妇人道，刚生下的孩子，不是不能接触水么？陌桑道，我是郎中，你就放心好了。
　　陌桑替婴儿擦拭了，又取出裹了棉花的细棒，轻轻托住婴儿的下巴，替他清理了口腔里的秽物。几人都安静地看着她，动作轻柔，温柔娴静，一丝不苟。众人都想到了寺里的圣女，被这一幕深深打动。小家伙倒也蛮配合，全程配合，不哭不闹，甚至享受地闭着眼将手指伸进嘴里吮了起来。忙完这些，陌桑将孩子包好，递到妇人怀里。让春儿先陪在这里，同荣丽和洛离出了里间。
　　陌桑详细讲述了新生儿黄疸的症状和起因。离洛听完，郑重地点了点头，长舒了一口气。以前他也曾听人悄悄议论过，说某家生下了个全身黄色的怪物，被偷偷处理了。想必，也就是这病症吧。好在，现在有陌桑在。
　　陌桑和洛离讨论了下药方，然后由洛离题笔整理。荣丽吹干了墨迹，拿去取药。妇人见荣丽拿过来的药包，一下子语塞，我出来得急，是偷偷跑出来的，身上没带银子。陌桑看了下荣丽和离叔，出声道，我看，这个嫂嫂暂时也不方便回去，让她带着儿子先在这儿住上几天，稍后让伙计去知会一下她家里。妇人有些尴尬，不用不用，我一个刚生孩子的人，不吉利。
　　荣丽出声道，嫂嫂不急，后面有专门供病人居住的地方。你就先住下，孩子的汤药我来负责。陌桑满意地冲荣丽点了点头，又说了婴儿的一些注意事项，还有晒太阳的方式和时间。离洛又道，你们先忙，我去给这妇人也配几副汤药补身。妇人千言万语哽在喉咙，要不是陌桑阻止，又给跪下了。
　　伙计去了妇人家里报信，妇人的婆家家境还算殷实，妇人的相公和婆婆听了伙计的描述，有些不敢相信。妇人的婆婆是个有些尖酸的老太婆，她瞪着伙计道，你们是想诓我们的钱财吧？告诉你们掌柜的，你们一两银子也别想捞到。谁知道这个贱妇是撞了哪门邪了，竟然生了个怪物。这可不是我们雷家的种。
　　妇人的相公雷明远是个杂货铺的掌柜，听了母亲的话，出声阻止，母亲，素素不是这样的人。老太婆气了，不是什么样的人？那怎么会生个怪物？我们雷家祖上可没这个先例。你说，是不是她的问题？老太婆见伙计有些不屑的样子，冲伙计道，你刚才说什么？你们家郎中会医治？如果是这样，你们先医好再说，别风大闪了舌头。
　　雷明远不再言语，刚看到那婴儿，他也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半月后，又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陌桑和春儿到了医馆，走向后院。院里，荣丽正将小婴儿抱在怀里晒太阳，嘴里不停喊着，小重生，小重生。妇人名叫黎素素，为了感谢这些救了儿子，也救了她的人，她给儿子起名叫重生。是他们给了儿子新的生命。
　　黎素素正在屋里整理着孩子的衣衫，娘家和婆家听说了她的事，都避之唯恐不及。住在医馆的这几日，除了婆家她跟前的婢女桃花来偷偷看过她两次，再也没有人来看她。这些小衣衫，也全是医馆里的好心人帮忙准备的。她一边整理，一边暗暗流泪。将所有的东西用一个大方巾包好，她轮在肩膀上，走了出来。
　　陌桑和春儿走上前，春儿一把接过小重生，逗弄着他，叫小姨，叫小姨。小重生半眯着眼，似睡非睡。小圆脸饱满而红润，丝毫不见初来时的模样。陌桑见黎素素出来，打趣道，小重生和嫂嫂真像，将来肯定是个英俊公子，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士家小姐。
　　黎素素道，要不是没有你们，哪有小重生的今天。我们母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你们的大恩大德。陌桑道，嫂嫂，我们都这么熟悉了，你就别见外了。再说，那也是我们医者本份。意识到黎素素肩上的包袱，陌桑出声，嫂嫂这是要回家了吗？
　　黎素素道，我打算带着重生回到杂货铺。那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铺子，也算是我的私产。经过这件事，我算是看透了，我打算自己带着重生，抚养他长大成人。
　　陌桑在黎素素眼里看到了坚定和勇敢，心里暗自为其喝彩，嫂嫂，我支持你，我让马车送你过去。说完，一行人将黎素素母子送到了门外的马车上。医馆的伙计们都有些不舍，这半月来，他们看着小重生一天天好转，一天天胖圆，早就有了感情，都有些不舍。
　　马车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远，离洛从里面出来，你们干嘛？重生就在后街呢，你们啊，有的是时间去看他。别在这给我磨蹭，赶快，干活。众人缩着脖子，各自忙碌。
　　杂货铺门口，张大山停了马车，从身后取出一个长条凳子，放在马车旁边。黎素素抱着儿子，踩着凳子下来，走进杂货铺。雷明远正在整理忙碌，看着穿戴一新的一个妇人抱着个孩子走进来，阳光照在她的身上，让他有些晃眼。雷明远走过来几步，细看下，大吃一惊，素素，怎么是你？黎素素嗤笑一声，怎么？看到我们母子没死，你失望了？雷明远听到儿子二字，有些后怕地退后了一步，跌坐在一个麻布货物袋上。
　　黎素素在柜前坐下，将肩上的包袱放在柜上，掀开儿子的包被，露出小重生的小脑袋。黎素素摸了摸儿子的脸，还好，没捂出汗。雷明眼讪讪站起来，伸长脖子看过来。素素怀里的孩子，脸色白里透红，小胖手放在脸侧，睡得香甜。他呐呐出声，他，他，你是说，他是我儿子？
　　黎素素道，他是我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与你没任何关系。从你让人将他扔到后山起，他的父亲就死了。从今天起，我要和你和离。我们以后互不相干。
　　雷明远似乎没听见般，走近他们母子，这是我儿子，我儿子，我雷明远终于有儿子了。
　　黎素素冷眼看着近乎癫狂的相公，无奈又无语。结婚才半年，婆婆见她一直无孕，便先后给雷明远纳了两房小妾。雷家本来贫寒，这些年一直靠她的嫁妆支撑。只是自惭没有身孕，一直任由他们母子摆布。两个小妾在入府后又先后各生下了一个女娃。两年后，她怀上了怀里的小重生，命苦的小重生一出生就差点被抱到后山扔掉，好在她苦苦哀求，仆人于心不忍，才将重生给了她。走途无路的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医馆求助，得到好心人的帮忙，才有了现在的小重生。
　　雷明远走过来，颤抖着伸出手，素素，让我抱抱儿子。黎素素看着雷明远，虽说他对重生太过无情，但好歹也是几年的夫妻，她没有推开他，任由他从怀里抱起重生。重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怀抱，睁开小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声音洪亮有力。雷明远看着儿子生龙活虎的样子，心下大喜，素素，你听，我们儿子哭声多响亮，我喜欢，我喜欢。说完，竟有些哽咽。
　　黎素素忙接过儿子，侧身给他喂奶。雷明远手里空空，有些失落，凑到黎素素身边，素素，这段时间你辛苦了。以前都是我不对，是我该死，你跟我回家吧，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黎素素看着怀里的儿子，所有的怨言都化作了柔情，刚从医馆出来时的豪情壮志也没有了，眼泪漱漱落下，哽咽着道，你好狠的心，我们母子在医馆住了半月，你一次也没去看过，幸亏医馆的郎中还有女神医他们对我们母子关心有加，给儿子治好了病，还照顾我们母子。不然，我们母子早死在外面了。
　　雷明远眼神发亮，你是说，你遇到女神医了？那个剖腹取子的女神医？怪不得，怪不得。他激动地搓手，我儿子真是福大命大。是济世医馆吧？我一定备份厚礼上门好好感谢他们。我们现在就关门回家，我母亲知道了一定高兴。
　　黎素素想起她那个刻薄的婆婆，一下子心情沉到了谷底。相公，要我回去可以，我估且相信你，但我不相信母亲。除非她亲自来接我，否则，我们就和离，这杂货铺本就是我的嫁妆，我以后就靠这点营生，一个人养活我和儿子。
　　雷明远一听，差急了，不行，我坚决不和离。我这就回去禀明母亲。如果她不来，我就在这里跟你生活一辈子。为了儿子，我豁出去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雷明远相信，只要母亲知道自己的孙子平安回来了，只怕爬也会爬过来。
　　知母莫若子，真如雷明远所料，老太婆得知孙子不是怪物，并且已经完全康复了，高兴得灵魂都快出窍了。急急迈着小脚，同儿子小跑着来了铺里。好在铺子和家相隔不远，没有折断她的脚骨头。
　　抱着孙子，见孙子气色红润，老太婆激动得老泪纵横，这是我的孙子，我们雷家终于有后了。佛祖保佑，佛祖保佑。雷明远给了母亲一个眼色，老太婆抱着孙子走到媳妇身边，素素，母亲年纪大了，你不跟母亲置气，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