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鸟短故事集》穆玄鸟

29、小巷里的春天

　　春融小巷的蓝花楹盛开了，蓝色的花簇一团一团的在风里摇曳。春融小巷56号的绿色铁皮大门被人敲着，敲门的是一个拖着粉色行李箱的年轻女人。绿色铁门里的堂屋里，一个戴着老花镜的女人停下了织毛衣的手，她佝偻着身子去开门，她起身时忘了放下手里的毛线球。那明黄色毛线就从堂屋一路绵延到了铁门前。

　　侯盈盈刚打算放下书包就听到了奶奶骂人的声音，那粉红色书包的背面印着白雪公主和小矮人。侯盈盈认真的听着奶奶的声音，她这才发现奶奶是和在外地打工的爸爸通电话。奶奶警告远在外地的爸爸，孩子她带不下去了。侯盈盈听到这话刚要放下的书包又提了起来，她怕奶奶也不要她了。过了一会儿，只听奶奶一声叹息，语重心长地对电话那头说，你们就不要再吵架了，好好过日子，不然你们就自己回来带孩子。

　　啪嗒一声，奶奶挂掉了电话。听到声音的侯盈盈才把那粉红色的小书包放下。侯盈盈读初二了，有一个初中快毕业的哥哥，爸妈都在外地打工。侯盈盈她爸她妈在家的时候打得就凶，侯盈盈他爸喝酒，喝完酒发酒疯就对自己媳妇动起手来了。侯盈盈她妈也不示弱，两个人就用酒瓶敲对方头。

　　一直到了侯盈盈他哥侯亮回到家，侯盈盈才知道今天奶奶和爸爸在电话里争执的原因。奶奶把切好的凉片放到桌上，凉片是奶奶去餐馆洗碗挣钱买的。奶奶没有像往常那样招呼侯亮和侯盈盈动筷，反而沉默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奶奶叹声气说道，侯盈盈他爸他妈计算供侯亮上高中，侯亮成绩不错到时候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只不过，侯亮初三毕业上了高中的花销就更贵了。他爸他妈就合计让侯盈盈辍学去打工，反正侯盈盈将来也要嫁人。

　　奶奶说完，才拿起筷子。餐桌上只有牛肉凉片一道肉，其余都是菜市场低价买的白菜汤或煮青菜，偶尔在奶奶心情好的时候会做一盘蓝花楹糕。奶奶心疼这俩孩子去了餐馆洗碗，用洗碗挣的钱给俩孩子变着法的加菜。这时候奶奶拣了好几片凉片进侯亮的碗里，碗里本来不多的凉片更少了。侯盈盈撅起嘴巴，她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顾往嘴里扒拉饭。侯盈盈最早放下碗筷，她放下碗的时候“啪”的一声把筷子往碗上一按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房间里。

　　侯亮整顿饭吃的心不在焉。他看着对面一句话也不说，只顾飞快往嘴里扒饭的侯盈盈，侯盈盈那个样子真让他哭笑不得。回到卧室的侯盈盈气不打一处来，她拉开书包拉链，然后把书包倒立，书包里的书和作业本一股脑的都被倾倒了出去。新学期刚开学，书包里的书还不多。侯盈盈在书包里塞满了换洗的衣物，爸妈不仅不要她了还让她打工，奶奶这下也成了爸妈的帮凶。侯亮成绩根本不好，还在学校天天打架，侯盈盈气不打一处来，干脆离家出走，自己出去挣钱养活自己。

　　侯盈盈是凌晨五点天刚亮的时候

　　出发的，绿色的铁皮大门上了锁，她从圈着院子的矮墙边翻了出去。那矮墙边正好长着一棵粗壮的蓝花楹树。这时候正是秋天，春天的蓝花楹已经开败了。侯盈盈从树下跳下来时，那树的枝杈猛烈的晃了晃。侯盈盈背着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粉色书包就出门了，她头也不回的快步朝车站走。侯盈盈刚走，她身后的那棵蓝花楹树又晃了起来。她攒了一点钱，足够她坐车去县城投靠大舅爷。大舅爷在县城开了一个超市，大舅爷是奶奶的弟弟，当年奶奶辍学供着大舅爷上了高中。就在侯盈盈快要走到车站的时候，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侯盈盈被吓的一哆嗦，一转头怒目圆睁瞪向拍自己背的人。那人竟是侯亮，侯盈盈有些难以置信，她拧了一下侯亮的胳膊，直到侯亮拍掉她的手，她才确定自己离家出走这个事儿侯亮知道了。但她不确定奶奶知不知道，侯亮看出她的心思，连忙告诉她，只有他跟出来了，奶奶不知道。侯盈盈问侯亮，跟着她干嘛？侯亮就说，他不喜欢读书，想混个初中毕业证就去打工了，所以将来家里出个大学生这个希望只能落在侯盈盈身上了。他让侯盈盈回去，别去县里了，好好读书，但他让侯盈盈别告诉奶奶和爸妈他在学校经常打架这事儿。

　　侯盈盈听完侯亮的话，才跟侯亮说自己压根没打算跟家里说他在学校打架的事儿。侯盈盈和侯亮达成了约定，侯盈盈不戳破侯亮打架的事儿，侯亮依然是爸妈和奶奶眼里的“好学生”。只是，眼下爸妈要侯盈盈退学，这个事儿难住了侯盈盈和侯亮。侯亮打算先带侯盈盈回家，在想办法。侯亮和侯盈盈回到家的时候六点半了，他们不敢从绿色大门回家。老年人睡眠比较浅，估计这时候奶奶已经醒了。侯亮和侯盈盈从矮墙跟那里翻了进来，然后轻手轻脚的回到了家。

　　让侯盈盈和侯亮没想到的是，奶奶已经坐在堂屋里了。堂屋的桌子上放着奶奶的木制梳子，那梳子上缠着几根白头发，显然奶奶已经等他们好一会了。奶奶看到鬼鬼祟祟的兄妹俩，就问他们大早上跑去哪里了。侯亮侯盈盈见瞒不过奶奶，便说了侯盈盈离家出走的事儿。奶奶叹了一口气，她沉默了有好几分钟，让兄妹俩去煮面条。吃面条的时候，奶奶让侯盈盈照常去上学。奶奶要强了一辈子，她说老侯家一定要出大学生，不是要离家出走吗？努力考上大学了，就能走得越远越好了。

　　奶奶吃完面条就去了县里，当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她给了侯盈盈一笔钱，刚够侯盈盈初二下学期的学费。侯盈盈惊讶地问钱从哪儿来的，奶奶说银行取的，自己这些年来攒了一些钱。那天之后，奶奶除了去小镇的餐馆洗碗之外，还接了一份帮人洗衣服的活。奶奶忙完一天回到家，常常腰背酸痛，要侯盈盈给她揉背捶腿，这时候她常常哎呦，哎呦的叹息。就算是给奶奶揉背锤腿，侯盈盈发现奶奶还是偏心哥哥侯亮。侯亮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吃饭的时候奶奶还是会把桌上唯一的肉食拣到哥哥碗里……

　　春融小巷56号的绿色大门打开了，奶奶已经老到忘了放下织毛衣的线团。老太太要定定地盯着侯盈盈看好一会儿，才认得出那是自己的孙女。而这时候，侯盈盈笑着抱住老太太。侯盈盈抱着奶奶，奶奶变得很轻，也很柔软。侯盈盈还记得刚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暑假，她考了一个很普通的二本院校。一片唏嘘声中，奶奶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路是自己的，要自己去闯，别管别人怎么说。等待开学的那个暑假，她去大舅爷开在县城的超市打工，大舅爷告诉她，一生要强的姐姐曾经找他借过一次钱。侯盈盈问什么时候，大舅爷说大概是她读初二的时候。那应该是侯盈盈爸妈让她辍学那会儿。

　　矮墙根外的蓝花楹一团一团的在带着花香的空气里摇曳，奶奶从柜子里抬出一盘蓝花楹糕。她对侯盈盈说，记得你小时候最爱这糕点。侯盈盈和奶奶说着话的时候，绿色的铁皮大门被敲响了。侯盈盈赶忙去开门，来人是侯亮。奶奶越老，给孙子孙女打电话的频率越高，她像小孩一样，电话里嗔怪侯盈盈，不会出息了就不要奶奶了吧。这时候，他们就来看她。奶奶去厨房张罗吃的东西，侯亮和侯盈盈聊起小时候的事儿，侯亮问侯盈盈初中那会儿知道为啥他经常打架吗？

　　侯盈盈笑着摇头说不知道，侯亮说，那会儿学校里会有好事之徒拿家里的情况调笑。他们会说，侯家兄妹的爸妈喝完酒就打架，用酒瓶敲对方脑袋。那时候村里的小孩喜欢凑热闹，听侯家爸妈吵架，到了学校有样学样模仿侯家爸妈以此调笑取乐。不过，这些不算什么，很多好事之徒喜欢拿侯家兄妹留守儿童的身份取笑

　　，每遇到这样的人，侯亮就和对方单挑。侯盈盈想起，有一次班里一个男生骂她，有人生，没人教。第二天这个男生就被侯亮打了，想起往事，侯盈盈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

　　小院子里，蓝花楹树下，祖孙三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奶奶还是习惯性的把第一筷肉食拣给孙子，而侯盈盈则把肉拣给奶奶。有风吹过，蓝花楹树发出哗哗哗的声音，那声音像冰块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