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后（清穿）》青丘一梦

16、除夕（二）

　　宫中的年节乍一看确实是繁华热闹的，但多过几年便会觉着无聊至极并疲惫不堪了。

　　衍春不仅参加过年节，又操持过大小宴会不少，此时抿着温柔笑意端庄坐着，任是再眼明的内外诰命都绝不会认出这位四福晋走神了。

　　这便是两辈子历炼出来的本领了。

　　除夕宫宴便如此混过去了，皇后怜惜衍春生产没两月身体恢复并不太好，故而也不常常令她接话，只是挑着必要的话题并在衍春神色清明之时与她轻声细语地交谈两句，话语内外毕现亲近，这也是为了令人不看低了四福晋的恩眷。

　　衍春自然知道皇后的好心，便也打起精神应和着，并也抿着淡笑应对着内外诰命往来，这些事情她都是做惯了的，此时信手拈来地应对诸家往来，孰亲孰远皆明于心，令人挑不出分毫差错，只能交口称赞。

　　满人的惯例，年节大宴上自然少不了热腾腾的锅子，衍春这一桌上支的是野鸡锅，衍春应付完一众诰命，方悄悄松了口气，群青已从汤锅中舀了一碗鸡汤来奉与衍春，低声道：“福晋，野鸡汤补气血，锦绣姑姑说，让您多用些，方才不白费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衍春一笑，随意扫了一眼一旁五阿哥夫妇一桌与上首一桌上的锅子，再看看桌上的野鸡锅，已是心知肚明，当下噙着笑往皇后那边看去，待皇后转头望来的时候便端着瓷碗轻笑着颔首。

　　皇后会心一笑，转过头去继续与极为老诰命说笑着，举手投足之间也是一派的端庄大方，称得上是滴水不露。

　　衍春对着模样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毕竟上辈子，位主中宫之后，她的一言一行便都是仿着这位皇额娘来的了，不论是内宫嫔妃还是诰命往来，一一小心谨慎地学着，后来却都刻进了骨子里。

　　摇头轻笑，垂头持着汤匙舀了一勺汤水入口，一双星眸水光流转间扫了一旁与宗室们饮酒的弘历，嘴角勾着的笑容中又多了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一宴毕，关系疏远些的宗室便自觉退下了，其实说是关系疏远些，当今宗室有几个与皇帝亲近的？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怡亲王、恒亲王等几家在夺嫡之中与当今亲近或是没交恶的。

　　如此，小辈们再一次给皇帝、皇后叩头请安，散了压岁钱，皇后又独独吩咐人捧了两个以金线绣富贵长春或是流云卐字的大红荷包来，自己拿着噙着笑递给了衍春，温声道：“这是给你们家两个孩子的，你可得拿好了，若是丢了，孩子要哭呢！”

　　“媳妇知道了。”衍春轻笑着收下，温声道：“还是先替永璜和穆清谢过汗阿玛、皇额娘。”

　　瞧着衍春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替两个孩子谢过了，皇后抿唇一抹温柔慈和的笑意来，无论私下如何，对于永璜这个庶长子，衍春明面上是做足了功夫的，这样便足够了，她也曾经处于衍春这样的位置上，将心比心，她不会用她都做不到的事情来难为衍春。

　　除夕夜按照习俗是要守岁的，这时皇室宗亲也都散了，众人又移步至坤宁宫，此时往日空荡荡的坤宁宫后殿已经打扫一新，炕上铺着簇新的大红毡子与锦缎坐褥，底下的紫檀木椅上也是一色的灰鼠椅搭与大红缎子金线绣富贵长春或是年年有余等纹样的坐垫。

　　当地已点了两个大炭盆，用铜罩子罩的严实，没让火星儿蹦出了一点儿来，这也是办差的需要万分小心的事情，单反一个不小心，火星子蹦出来一点来，那边不是打板子能解决的事儿了。

　　此时屋里点了百合宫香，又烧过松柏枝叶，已是清香满室，帝后在前，坤宁宫阔朗的大殿瞬间被皇子、皇子福晋与后宫嫔妃们坐满了，皇帝与皇后在炕上落座，夜里的热闹再一次开始了。

　　内务府那些素来体贴上意的大人们却没预备什么好节目，只是让嗓子好的小太监拣了三国旧书来讲了两句，一来坤宁宫到底是个祭神的地方，如今也许就没住人了，太过喧闹到底不尊了些，二来这雍正爷不比康熙爷，总来不喜欢那起子咿咿呀呀的东西，还是这些掺了水份的史事来干脆利落地讲上两句，虽不全是真的，到底听着爽快。

　　宫人们鱼贯而入，捧了如意果、合欢汤、屠苏酒等物进来，又奉了清茶、点心、蜜饯水果不等，衍春拣奶饽饽就着合欢汤用了两口，觉着胃中好受许多。

　　除夕夜里，爱新觉罗家这些小爷们一个个在这当着孝子贤孙，只是当今长成了的阿哥实在不多，如今也就弘历弘昼这可怜的哥俩儿在这儿，装乖卖巧地讨着长辈欢心——这当然是弘昼的差事，他是做惯了的，只是除夕夜的热闹日子，即便是雍正爷这样遵规距的人也不会开口打了儿子的兴致。

　　与弘昼相比，弘历便无趣许多了，不过是拣着当差时遇到的趣事儿来说两件，一来那趣事儿大家都是听了不知多少次的了，二来这位的口才也实在是不如和，衍春瞥了一眼身旁的五福晋，这位已经深深浅浅地打起了哈欠了。

　　再看看皇帝皇后一个个也是硬撑着，无奈之下，只能衍春开口捧哏两句，也算全了这位爷的面子，但这位爷却全没看出来，看着诸人整齐划一的掌声，心满意足地呷了口茶水，暗道自己果然是有天赋之人。

　　却不知衍春若不是两辈子历练下来已是极为习惯的了，只怕此时暗地里白眼儿都要飞上天了。

　　到底嫔妃们还是有两下子的，有人在气氛渐渐沉寂之时起身，对帝后行礼之后当场命人取了琵琶来，也不管应不应景儿，至少一曲十面埋伏下来，殿内众人是都精神振奋起来了，岂不是再没有比这更有效用的了？

　　如此有人冒了头，自然就有人跟上来，余下的时间里，衍春充分地认识到：雍正爷的后宫，在精不在多 ！

　　短短的两个时辰里，她既见识到了妩媚多姿如水蛇般的舞姿，也真正临了如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一般的感触，更有人层层清水妙笔生花，有人纸扇吹墨山河图成。

　　虽都是曾见过的东西，此时再一次见到却仍是一样的兴奋，不由得伸手要抓一把蜜饯糖果，却抓了个空，当下轻轻拧眉——方才宫人捧来的满满一大盘蜜饯糖果，此时竟没了？

　　转头一看，原来五福晋手里抓着一大把糖果蜜饯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上跳舞的嫔妃，嘴里塞得满满的，瞧着样子她哪里还有不知道的？也不过轻轻一笑，随手从一旁拈了个朱橘在手上，一面慢慢地剥开褪了白色络子，一面慢条斯理地撕下一瓣送入口中，当真是不紧不慢，优雅并有条理极了。

　　这样的热闹也只到三更，长街上的梆子声响过了，雍正爷便开口了：“时候不早了，散了吧。”

　　“是。”

　　众人便早等着这一句话了，听到了忙不迭地答应了，语气里透着喜庆、热络，大过年的，宫里要的便是这个吉祥味儿，皇后再笑眯眯地嘱咐了两句，帝后二人便先起身出去了。

　　余下自然是满殿恭送的声音，等约莫着帝后二人乘坐的辇架走出好远的路了，殿内余下诸人方才各自告别，一一走了。

　　外头占了坤宁宫前一大条街的暖轿很快各自散去，自腊月二八开始宫内便是彻夜灯火通明了，今日正值除夕，自然更是‘火树银花不夜天’。

　　于西二所前落了轿，弘历与衍春纷纷与弘昼和五福晋告别，然后各自进了自己的院子。

　　上房里自然是灯火温暖、衾枕柔软，沐浴的热水已齐备了，衍春轻笑着请弘历先去沐浴更衣，自己则再宫女的服侍下脱下了沉重的朝服。

　　“呼……”一身皇子福晋的朝服着实不轻，衍春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群青看着好笑，一面也是心疼，忙用衍春用惯了的青瓷茶盖碗为她捧了一碗热热的袖子蜜茶来，一面道：“新岁守夜，又是一夜未歇，明儿又要五鼓起来去坤宁宫朝贺，少不得要上火的，这柚子蜜茶最是下火、润肺，您饮一碗，也佑您今年一年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衍春闻言一愣，往屋里的西洋钟看去：“竟已过了三更？倒是我不知了。”

　　霜儿捧了熨的柔软温暖的寝衣过来，闻此嗤笑一声，道：“三更早过了，福晋您是过痴了！”

　　“是我痴了。”衍春轻笑着摇了摇头，饮尽了茶盖碗中的蜜水便在妆台前坐下，季雪自然引人服侍着她卸了妆容、褪了钗环。

　　此时弘历已沐浴完毕，穿着一身红色寝衣出来了，若是平常他自然一万个不愿意穿这个颜色的，只是如今进了大年初一，自然就要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了，今日不必旁日，即便让他穿一身红，他八成也是愿意的。

　　这是衍春暗地里想的，只是平面上怕是没人敢触这个虎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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