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箫》凤栖苍梧

2、1 棠棣

　　“棠棣黄花发，忘忧碧叶齐。”春末夏初时，百花纷纷衰败，却是堂棣融融华发，开得寂寂无声。在大片散乱的凄美中显得格外清冷耀眼。
　　谢萧久伫窗前，凝望着那点点鹅黄色，默默念道：“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座离家仅隔不到一里的府邸是由他率兵击退胡人，大获全胜时，皇上亲赐的。院门上有御赐的“将军府”匾额，是指至上荣耀。虽几年未归，却是一直有下人每月固定给打理着。除了石阶缝隙的青苔，屋内几乎洁净如故。他抬手轻嗅，空气中似有棠棣的淡淡甜香，夹杂着一丝苦涩。
　　“近乡情更怯。”他已经多年未曾回家了，那个灵山秀水的江南之地。傍晚烛影摇晃，映着他苍白俊秀的面容，和嘴角那一抹孤傲上挑的弧度。本以为明日就能归故里，未曾想收到一封家书——信纸上四个惊心怵目又锋利的字：绝情绝义。
　　“呵，看来自己被当作逆子了呢。”原先的欣喜在此刻寸寸湮灭，随着烛火化成灰烬，随风飘散。“原来你们还是那么恨我啊……”谢萧自嘲道。
　　三年前，传承家业的祖父翰林院院侍因操持过度驾鹤西去。同年，胡人入侵中原，谢萧上书京城领兵抵御外敌，甚至来不及向亲人辞别便被急急召入朝廷。此后大小战事不断加之精兵需要整编训练，这一去就是二年。期间家书俱被拦下，这其中自然也有谢萧的意思，毕竟烽火无情，国难当头，可他的执拗与“大义凛然”却让他生生错过了家母病重的消息。
　　如果他能稍微通融一点，就兴许能及时向圣上求的灵芝秘药，医得家母之重症。后来他悔恨不已连夜赶回谢庭照顾家母，虽是挽得性命，却是落下病根，年年受那寒症之苦。
　　想到此处，谢萧不由眉峰聚起，苦笑一声：“若我早知.......”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不知不觉已是子时，冬末寒潮来势汹汹，凉风刺骨，吹得他浑身一抖，仿佛温热的心肝儿也紧接着一颤儿。然后便是鼻尖微微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的。
　　于是思绪越飘越远，他忆起童年时在雪地里打滚儿堆雪人结果染了一身寒气，回家后姨母见了，也不知该气该骂，想到这孩子生在南方难得见一次雪不由贪玩，又心软了下来，还亲自熬了姜汤做饺子给自己吃。他想到小时候看满目琳琅的繁华的元宵灯市入了神，竟忘记了回家的路，避开人群熙攘独自站在一角发呆，最后还是叔父叫着“阿萧”寻了一路才把人领到。想到这儿，谢萧不由嘴角微微扬起，脸上似乎都多了一层生机。
　　他想他应该是幸福的。
　　寒风越来越急，眼前跳跃的烛光“倏”地灭了。屋内一片漆黑。燃的火炉子也快烧没了，冷像一条没有温度的蛇攀上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战场上旧伤未好，新伤又添。曾经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畏惧的翩翩少年终于被时光洗去了棱角，变得逐渐温润却淡漠。眼神里的光褪去了少时的明朗与光鲜，愈发深沉如潭水。“是否只留下了一副内里的虚壳？”他自己都不清楚。
　　已经是屋内最后一块炭火了。他想叫侍从添些炭，却想起自己早已放人返乡过年了。夜间的冷气将徐徐升起的白烟凝成白霜。其实他近年身子骨也不大好，尤其到了梅雨时节，就浑身发冷也疼。呵，因果有报，算是尝尝寒疾滋味吧，他也没多在意。但是今年发作的尤为厉害，想是因这封“绝情绝义”家书，内伤外伤一并发作，难以动弹，只能静躺。
　　额上沁出了密密汗珠，完美的唇形微张，却是面色晶莹透明。门外忽然传来“咔擦”叩门声。
　　“谁？”谢萧喝道。随即手悄悄紧握枕边的软剑。暗暗蓄力正欲翻身坐起，然而意料之中的利刃破空的声音没有到来，却是一双骨节分明却温厚有力的手掌覆上自己的双眼——
　　那人身上有淡淡墨香，不像他带着刀光血影的杀伐戾气。他双手传来温和绵长的内力，掌心一条疤痕，吐字如兰：
　　“是我，隰华。”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主就要出场啦，期待期待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