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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安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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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
云悠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
她只是略抬起头,不敢直视宁琮,视线仍然向下。
宁琮竟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挑起来。
云悠被迫正对上他的脸,与他对视。宁琮这个人,远看很英俊,近看更英俊。但云悠此刻没心思欣赏美男子,她想到的是被捆起来送进静心院的琉璃。
这种时候,这种姿势,太容易让人误会。
若被人看见告上一状,她就是下一个琉璃。
她很想拔腿就跑。但是宁琮比她高许多,一只手就能制服她。
她只能静静地,缓缓地将视线从宁琮脸上移开,看向宁琮的身后。走廊尽头有一株雪白的梨花,在风中纷纷扬扬,漫漫飞舞,春光韶华,如此短暂。
宁琮仍是仔仔细细地看着她,半晌才说:“很好……只是颜色淡了些。”
云悠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她也不敢说话,怕说错话激到他。
宁琮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她的脸:“你是哪个宫的?”
云悠磕巴了一下:“奴婢是……”
她实在不想说。
宁琮偏过头,看到了她腰间用松绿色绦子挂着的小腰牌,上面篆着“麒福”两个字。
“你是麒福宫,安阳公主的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云悠却见过宁琮。
每年公主生辰,宁琮都会来麒福宫献礼,为公主祝寿,云悠站在宫女堆里,远远看到过他几次。
她心里发慌,只是嘴上镇静:“奴婢身份低微,不值得公主带出来见人。”
宁琮又轻轻笑了一声:“看来麒福宫确实人才济济,连你这般的都被埋没。”
云悠听不出这话的好赖,只是垂着头。
宁琮终于说:“你去吧。”
云悠如蒙大赦,她急着想走。
“等等,”宁琮又叫住她,“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
云悠定住,她脑子里飞一般转过几个念头,缓缓说:“奴婢叫竹叶。”
竹叶和她一样是麒福宫的宫女,只不过去年生病没了。
宁琮盯着她,眼里漾过一丝笑意:“江南春竹叶,最是清新,你当得起这名字。”
这句话云悠听懂了,虽是好话,她却不敢应。
见她毫无反应,宁琮也有些没意思,终于转身离开。
等宁琮一走,云悠几乎是拔足而逃。她慌慌张张跑出竹林,又绕了一圈,总算找到了琉璃的干妈赵姑姑。
赵姑姑正在书斋里整理着卷轴,放下手里的事,领云悠到僻静处说话。
云悠急急把琉璃的事大致说了。只是把安阳公主与北粱的婚事这一节隐去了,只说琉璃对国主无礼,被打了一顿送去了静心院。
赵姑姑听了直摇头:“这姑娘!怎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这么莽撞。这下可怎么好,怕是难了。”
云悠把珊瑚给她的那枚镶红宝石金戒指拿出来,又捋下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子,用帕子包了塞到赵姑姑怀中:“姑姑比我们在宫中年月长有门路,若是有法子……能让琉璃少受点罪……”
她说着说着不禁哽咽,泪珠滚落,却把眸子洗得更清亮了。
赵姑姑见她如此,不由感慨:“难得你们有这样的情义。好孩子,快别哭了,回去在公主面前可千万别失态。”
听到这话,云悠更伤心了。她一半是为琉璃伤心,一半是被刚刚镇南侯宁琮吓的。
等回到麒福宫,几个小宫女正在花园里拿竹篾收集花瓣,准备淘了做新胭脂。云悠心里藏着事,无心去凑热闹,只是钻进屋里继续做针线活,话也不多一句。
过了两天,眼见麒福宫中无事发生,云悠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她想宁琮也许只是一时兴起,随意戏弄一个小宫女,和随意逗弄一只路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分别。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应该转头就把她忘记了。
这天午后,独意斋的赵姑姑叫人送来了两本花信图,说是给麒福宫的宫女打样绣花用。
来送书的小宫女把装书的匣子送到云悠手上。
“姐姐看看,这是不是前两天你要赵姑姑找的图册?”
云悠打开匣子,半旧的书上搁着一块雪青色帕子。她轻轻掀开帕子,里面裹着玉镯和金戒指,正是前两日她送给赵姑姑的,请她代为打点用的。
小宫女说:“赵姑姑还叫我捎句话,姐姐上次托她的事,她走动了一番,还是没能办妥。”
云悠眼眶一热,已经猜到琉璃的结局。
她面上没露出来,只对小宫女道:“多谢了,正是我要找的书。至于我托赵姑姑的事本就十分为难,尽人事听天命,还是有劳姑姑了。”
当天晚上静心院那边也来了消息,叫麒福宫销掉琉璃的名字。
据说琉璃被打了板子又惩戒罚跪,当夜发起高烧,烧了一天一夜,今早人没了,静心院的太监把她用草席一裹,已经拖到宫外烧埋了。
晚间时候,安阳公主沐浴完毕,要云悠帮她梳理长发。
这几日公主睡得不好,云悠为她好好梳头,可以助她入眠。
今晚值夜的大宫女水晶一层一层放下帘子,玉珰捧着小香炉绕在床边慢慢走了几圈,公主不喜欢太浓的熏香,只要躺下睡觉的时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便足够。
小宫女捧着银盆,盆中盛着山泉水,是从国都三十里外的清凉山上运来宫中的。
这样好的山泉水,运输不易,富贵人家都只拿来烹茶。宫中只有寥寥几人能拿来洗沐用,安阳公主就是其一。
云悠则是因为要为公主梳头,每次梳头前,都要用山泉水洗手,嬷嬷说这是给她“养手”,这样养出来的手,才有资格碰公主的头发和肌肤。
云悠把十指轻轻浸入水中,清冽的泉水仿佛还带着山中草木精华,她的双手越发显得纤柔细白。
浸过泉水,又有小宫女拿丝帕轻轻裹住云悠的手,擦拭干净。这一套功夫做完,云悠才拿起梳子。
安阳公主此刻除去妆容,长发披散,看起来比十七岁年龄还更娇小些,像个寻常的官宦贵女。
她卧在榻上,半垂着眼睛,声音娇弱:“我听说琉璃在静心院受了刑,没能熬过去?我本来只是想让她反省一番,静心院怎么下这么重的手,这岂不成了我的罪过?”
杨嬷嬷忙说:“这只能怪她自己,若不是她出言无状,怎么会被惩戒?都是公主平日里仁慈,才叫她得意忘形,放肆起来。”
安阳公主便点点头,不再说话。
室内又安静下来,云悠一下一下缓缓梳理着公主的长发。
今天公主要梳头的时间仿佛格外长,柔顺乌黑的发丝从她指尖滑落,像夜一样没个尽头。这样的安静,若有若无的安神香……云悠怀疑自己要清醒着坠入公主的睡梦中。
“云悠。”安阳公主忽然开口。
云悠一下子困意全消:“奴婢在。”
“你为什么要骗镇南侯你叫竹叶呀?”公主笑吟吟问。
一股凉意从颈后直下脊背,云悠差点摔了手中的小玉梳。她还没回过神来,已经啪一声跪下。
她不想去静心院,她不想像琉璃那样死。
“公主,奴婢……奴婢本不想欺骗镇南侯……”
安阳公主的声音从她头顶飘过来:“你抖什么呀?这时候知道怕了,怎么撒谎的时候不害怕?”
云悠一时猜不透公主的心思。
她在公主身边这么多年,知道公主性情娇纵。但安阳公主向来直接,要打便打,要骂就骂,此刻和颜悦色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公主……”
安阳公主轻声一笑:“既然你喜欢装别人,那明天我就试试你。若你能让我满意,我就不把你送去静心院惩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