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戏青龙台之苌乐谣》客从西北来

158、苌乐入冥界

　　“殿下，你没死。”玉姒为他解释说，“不仅你没死，鬼将军也在呢。”

　　“我……没死？”闵正啸似是不大信。

　　玉姒把鬼将军看了一眼，便再没说话。

　　顺玉姒视线，闵正啸瞧向一侧立的中年教书匠。

　　鬼将军同他对视了阵子，才缓缓开口，他一张嘴，闵正啸当即双目怒圆。
　　※※
　　玉姒把闵正啸从皇宫秘牢救出，带至这个杳无人烟处修养。

　　白天，苌乐为闵正啸调养身子，夜里，她就去到远一些的地方，取出无口袋里的屋子用以歇息，看见太子就烦，所以她要离那人远点。

　　夜半三更，苌乐睡的迷迷糊糊，忽闻奇怪响动入得耳中，她睁眼、坐起身，那声音持续不断。

　　撩开被子下地，想去外头看看怎么了，经过窗边，透过微敞窗户缝，她瞥见十来个穿着打扮相当怪异的人，从窗前走过。

　　苌乐夜视强，是以她看明白，这十来人竟是冥界勾魂使者。才听见的怪异声响，是勾魂使者们所携带的铁链子碰撞而发出。

　　怎有如此多的勾魂使者“到访”？

　　这里就她和爹，还有太子、玉姒，勾魂使者来此，勾谁的魂？

　　勾魂使者们过去，苌乐把木屋收回无口袋里，隐去身形，悄悄跟上。

　　另一边，闵正啸目下居处。

　　闵正啸今儿醒来后，一直同鬼将军相聊至现在。

　　说了这么久，闵正啸也已认清现实，当初若非他听着莲鲤的话对鬼将军起了疑，从而自作主张赶往离火峡，他根本就不会被父皇活捉。后悔有甚用，即便他想东山再起，也已经不可能。父皇手里有大炮，大炮的杀伤力他亲眼见识过。

　　夜已深……

　　鬼将军给同坐之人最后嘱咐，“往后，你也别再称呼我将军，鬼将军已然战死离火峡，从此往后，世上再无鬼将军。”

　　闵正啸眼神空洞，是啊，鬼将军都已不再作那样装扮，如今以寻常人样貌行走于世，再把他称呼鬼将军，确实不妥。

　　“不称呼你为将军，我该叫你什么。”

　　“你知我姓苏，你就唤我一声苏先生吧……你已平安，我亦没有违背鬼将军对你许下的诺言，只要他在，他定护你周全。但现在鬼将军已亡，你与他的这份缘可以到此结束了，往后，你就隐姓埋名的、做个普通人，可好？”

　　做个普通人！

　　闵正啸不甘心又能如何，如今不比当初。

　　怪不得父皇那时候明知被控制，还老实的受着掌控，原来父皇是在背地里悄悄的造大炮。当下的父皇手里有大炮，只要父皇想，大周版图必然会在大炮的相助下再度扩大。

　　连鬼将军都服了软，他哪里还有硬撑的底气。

　　闵正啸叹，“好吧，我听先生的。纵然我闵正啸后半生需隐姓埋名过活，我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先生可愿与我一同再创家业，重新闯出一片新天地？”

　　新生为人的苏先生摆了摆手，“你有你的路要走，而我也有我的事要做，今夜过了后，明儿咱们就此别过。时候不早了，你请歇息。”

　　苏先生将说要走，不料听见女儿对他言：“爹，外头来了很多勾魂使者。”

　　闵正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扭头寻找说话人在哪。

　　苌乐倏然现身，苏先生并不意外，倒是把闵正啸吓一跳。好在他已接受李大宜……哦不，接受苌乐是苏先生女儿的事实，此刻虽有惊，倒也无诧。

　　“乐乐，你说谁来了？”

　　“勾魂使者，外面来了好些冥界的勾魂小鬼。”

　　勾魂使者？

　　苏先生的眼睛虽说也开了天眼，可以看见灵体，但他还从未与勾魂小鬼打过照面。

　　勾魂使者来此做甚，他知勾魂鬼是负责往地府勾魂的，除了那些枉死者外，勾魂鬼出现，必然是有人阳寿尽了，才会引得勾魂鬼前来勾魂。

　　他让过苌乐，将一拉开屋子门，就觉到阴气扑面而来。

　　门口果然立着一群青面小鬼，每位小鬼手上都持有一根铁链，打头的勾魂使者手上还持有一面牌子，上书“奉命勾魂”四个字，想必那便是传说中的勾魂牌了。

　　跟出来的闵正啸并未看见有什么，但瞧苏先生与其女，盯着前方目不转睛，便问，勾魂使者在何处，他怎看不到。

　　苌乐翻白眼：你以为看见鬼是好事？

　　哼一鼻子，她对上手持勾魂牌的那一位，客气地问：“诸位使者来此，有何贵干？”

　　一群小鬼看出来，与闵正啸同立的二人能见着他们，打头小鬼瞅那女子说话还算客气，便道：“闵正啸阳寿已尽却还滞留阳间，吾等奉命来拿他。”

　　那鬼把三人身后的屋子里头瞧了眼，道：“那个红衣妖怪呢，他可在？”

　　将一言毕，玉姒的声音穿插进来，“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一下。”

　　玉姒一整天不在，乃是因他出去为闵正啸置办一些将来要用的东西，刚回来，就看这么多的勾魂鬼聚集此处，又听打头的青面者指名道姓寻他，玉姒便就即刻现了身。

　　玉姒话不多说的冲上来，与一群勾魂使者们打在一起。

　　别看勾魂使者本事不咋地，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好虎架不住群狼攻，何况这些勾魂使者是有备而来，玉姒同他们交上手，不察之下竟被勾魂使者们的铁链子给套住。

　　一群鬼制住最大的麻烦，便腾出手来捉闵正啸。

　　苏先生压根没弄懂究竟是个什么状况，但看勾魂使者要来拿闵正啸，他挡在前头，想制止勾魂鬼朝闵正啸发难，不料勾魂使者甩来的铁链子，把他和闵正啸一块给套住了。

　　苌乐眼睁睁的看着父亲与闵正啸的魂魄一道脱离肉身。

　　被那铁链套住，任凭你生前本事再大，只要被拘魂锁锁住，就得乖乖束手就擒。爹与太子一同倒下去，苌乐顾不上，她堵在勾魂使者面前，让他们放了她爹。

　　勾魂使者也不想勾错魂，但今儿这事不怪他们，是此人自己冲上来的，既已被拘魂锁锁住，也只能先把他押送冥界，待冥神审判过后，才能放他还阳。

　　一群勾魂使者押解三人钻入地下，直奔冥界。

　　苌乐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爹与太子的肉身还躺在那，魂魄离体，得赶紧先把他们的肉身护住，否则用不了许久，肉身就会腐化，一旦肉身烂了，即便爹的魂魄能还阳也为时已晚。

　　苌乐暂先把父亲的肉身送入冥镜里头，当然，闵正啸的她也没落下，她这么做，全是看在父亲面子上。
　　※※
　　本以为勾魂使者勾错了魂，会很快放父亲还阳，孰料三日过去，也未见着爹回来，苌乐哪能继续按耐，寻到小龙商量对策，小龙给出建议，实在不行，就亲自入冥界去寻人。

　　苌乐虽然与鬼打交道，但真的还从来没有到过冥界，小龙说他可以送她入冥界，苌乐当即答应。

　　在苌乐的意识里，冥界该是一个阴森可怖处，然当从灰蒙蒙的冥界天空降到地面上，苌乐竟被入眼景致震撼：这里确定是冥界？

　　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山清水秀，花草茂密。除天空灰沉沉以外，冥界风光与凡间景致并无太大区别。

　　景美不假，然她来此并非是为了欣赏美景，按照小龙指引，她顺羊肠小路一直往前，行至一道两座山的夹缝入口处停了下。

　　冥界，原先的蛟冥时常来游玩，是以善良对冥界还算熟悉。他给苌乐说，在此处等候，会有一位老太太不定时的到此捡蜂蛹，只要能够求得那老太太相帮，她便可以顺利通过两座山的夹缝。

　　善良说的那位老太太，苌乐候在此处未等多久，就见她来了。她一手拄拐杖，另一手拎个竹篮，她的穿着打扮，就像是凡间的一位普通老妇人。

　　苌乐迎上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开门见山的说，她想从那两座山的缝隙过去，可有法子？老妇把眼前女子上下瞅瞅，惊奇道：“姑娘，你一个大活人，怎会到这来？”

　　“婆婆，实不相瞒，我父被勾魂使者勾错魂，我在家等了三天，也未见冥界放我父还阳，我便求得高人指点，来了冥界寻父亲，还请婆婆助我一臂之力，能让我过去那边。”

　　老妇了然，她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那两座山，现如今脾气不大好，无论谁从那里过，那两座山都会把过路者夹成饼，你还是绕路吧。”

　　小龙确实说，那两座山会把从中经过的路人夹成肉饼，现连这老太太也这么讲，难不成真的得去绕路？

　　可绕路的话，有路可绕吗？

　　眼瞅老太太经过，苌乐正欲追上问，从哪里能绕路，忽听小龙给她道：“别听她的，这老婆子就是嫌麻烦，不想帮你而已，你去磨她，把她磨烦了，她就会送你过去。”

　　这样啊……

　　磨人撒娇，苌乐最拿手，以前对着爹娘，可没少磨过他们呢。

　　苌乐撵上那老妇，一把接过她手上的篮子，“婆婆，你要捡蜂蛹是吗，我来帮你。”她拎着篮子先跑了，惹的老太太在后头一个劲的喊。

　　这边蜂蛹很多，捡起一个，原先的地方又会长出来一个，左右蜂蛹捡不完，苌乐就专挑大的、好的捡，没多功夫，竹篮里就装满蜂蛹。

　　苌乐把竹篮举到老太太眼前，笑嘻嘻地说：“婆婆，你看我捡的这些，你可还满意？”

　　老妇接过竹篮，故作气性的瞪了一眼讨好小女子，“指点你的那个高人是哪个，说说看，我认不认得他？”

　　苌乐倒也未有任何隐瞒的老实交代，指点她的高人，乃是卦台山的蛟龙仙，名唤蛟冥。

　　“蛟冥？是那小滑头让你来找我？”

　　“婆婆认得蛟冥？”

　　老太太叹气加摇头，“也就是他指点你，否则我今儿可不一定能卖你这个面子呢，姑娘。”

　　“婆婆，你愿意帮我了，小女在此先谢谢您啦。”苌乐很乖巧的朝着老太太屈膝行礼。

　　老妇摆手，“罢了罢了，即是蛟冥让你来寻我，我若不帮你，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走吧，我这就送你过去。”

　　那两座山果然跟人似的有脾气，当苌乐的脚踏上两座山的夹缝通道时，就看两座山相互往来靠，还有石头从上往下跌落。多亏老太太立在入口处，不停的给两座山挠着痒痒，有着脾气的两座山，再顾不得往下跌石头，以及相互往来靠了。

　　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类似孩童般的嬉笑声忽地涌入耳，静怡里头莫名响起如此笑，常人听了，必会毛骨悚然，但苌乐无异样，因提前得过嘱咐，故而她只头也不回的一个劲往前。

　　顺利通过山体夹缝，她转回身，给那头立的老太太挥手做告别。

　　苌乐毕竟以活人之躯入冥界，不似其他神仙或妖魔那般，入冥界能如入无人之境，她一路走下来，有很多关卡等着她，但谁叫她有冥镜、有住在镜子里的小龙。遇上的每一道关卡，她俱是顺利通了过。

　　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障碍，苌乐总算踏上了传说里的黄泉路。

　　世人皆说，黄泉路上无老少，果然呢。

　　行在黄泉路上的魂魄，有男有女，有年岁大的，也有年幼的，甚至还有襁褓里头的婴儿。会走的用腿走，那些婴孩之魂，则是被一朵絮状的云托着，往前漂浮。

　　踏上黄泉路，由不得你回头，众多魂魄朝一个方向而行。

　　混入一众魂魄里的苌乐，不似那些虚无之魂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呆滞，她左顾右盼，一边走一边赞，黄泉路沿途的风景，真心不错呢。

　　黄泉路的尽头乃是沉羽江，江上只有一位魂魄接引人，此人负责把渡江魂魄接到对岸。

　　接引人的船，只能载魂，载不了活人，但苌乐并不怕，她把提前备好的烧酒、美食取出来，等到她上船时，她把美食和烧酒递给接引人，请求接引人助她过江。

　　接引人惊讶，黄泉路上居然有活人来？！

　　接引人呆在冥界，终年见不得阳光，亦早就忘记凡间的美食是何滋味。今日有个活人女子给他送来凡间的美食与酒，不过求他帮个小忙而已，便欣然同意。

　　苌乐坐着接引人给她折出的纸船，很快到了沉羽江对岸。

　　上了岸，再回头望，纸船已经沉入江底。沉羽江果然不愧是沉羽江，只是为何连羽毛都浮不起来的江，却为何能让纸船载她通过呢？

　　疑惑虽有，但苌乐现无多余心思去思量旁的。

　　这边江畔开满大片火红色的曼珠沙华，她赞一句真美，便朝前方那座看得见的桥而去。但不及越过花田，忽闻阵阵轻灵歌声飘了来。

　　循着歌声传来的方向，苌乐看到，有一位身形窈窕的女子，立在沉羽江畔。

　　她的歌声很轻很淡，优美旋律让人听了不自觉心生欢喜，然唱歌人的样子似乎又很落寞。

　　说不上为何，苌乐很想探知她。由着心头想法，拐弯去了那女子跟前，立于她身后，静静的望着她。

　　唱歌的人儿披头散发，觉到身后似有人来，停下唱歌，转过身，见是一位陌生女子，便又继续面朝沉羽江唱着歌。

　　一曲毕，女子沿江畔游荡开来。她走路脚不沾地，漂浮而行，沿江畔游荡两圈，她飘出花田，上到那边的那座桥上去，然后降低身子，坐在了桥的一侧。

　　苌乐跟着她来到桥上，过桥魂魄陆续于她身边经过，她也不理会，依旧坐在那里轻哼歌曲。

　　她这模样倒像是坐在此处等着谁，这女子的模样属实令苌乐心头泛了酸，她蹲下，轻轻询问，姐姐是否在此等人。

　　歌声噤，空洞的目光移至苌乐脸上，轻轻的嗯了一声后，继续眼神空洞。

　　苌乐抓过她的手，感觉冰凉一片，“姐姐，有些人值得等，有些人不一定能等得到，与其苦苦等待，为何不想法子再同他相遇，听我一句劝，赶紧去投胎，你与他若有缘，轮回之中，你们必然能够再次遇见的。”

　　那女子笑了，“姑娘，谢谢你关心我，但我真的不能走，我和他约好，我们无论谁先到奈何桥上，一定会在奈何桥上等着对方的。”

　　原来已经到了奈何桥。

　　苌乐瞥了桥一眼，压下无度心酸，既然她不愿去投胎，劝亦无用。

　　“那好吧，姐姐你保重，我走了。”

　　苌乐走过，身后却传来，“姑娘，你的手怎会是热的？”

　　她暂缓步，如实相告，她并非一缕魂魄，她来此处是为找父亲，三天前勾魂鬼勾错了她爹的魂，她来冥界是为寻得父亲以后带父还阳。

　　女子若有所思中说道：“无论谁，只要来了冥界，都得踏上黄泉路，越过沉羽江，再途经奈何桥，我并未瞧见，有类似你爹的人物于此走过。”

　　苌乐折返回来，给这女子形容起父亲的身形、样貌。

　　这女子回忆了会儿，摇摇头，她确实未见过这等身形样貌的男子经过此处。

　　苌乐又想，爹如今脸上罩一张人.皮面具，除去面具，爹的脸被火烧毁了容，苌乐便又为这女子形容父亲毁了容以后的样子。那女子依旧摇头，苌乐便不再询问，得赶紧去到冥神殿里，找冥神打问父亲下落。

　　苌乐走后，那女子空洞的眼神，居然逐渐透出一丝光彩，细回味，才那姑娘父亲的身形样貌，怎那般像自己的丈夫。

　　她起身，扭头看过来，那姑娘已然下了桥。望着苌乐渐行渐远的背影，女子喃喃道：“亭应，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么，我一直在奈何桥上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