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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仗义逞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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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发觉得自己很碍眼,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在馆里的时间不短,别说活春宫,啥阵势没见过?可偏偏在这空间不算狭小的梧桐顶上,他却觉得自己挤在哪个小角落都是多余的,连眼睛多看一眼也不好意思。
别误会,其实那两人举止没有一丝一毫的越轨,甚至比那日摊开谈之前更注意分寸,但氛围……怎么说才好,就是让阿发对自己的存在极为不自在,连天虞山上原本温和的夏日都显得燥热起来。
比如这时,翎羽要练字,手被秦逸从背后握着,另一只手都放在纸上,两人动作是极自然的,只周身弥漫着的淡淡氛围诉说着,在他们眼中,这一刻世间除了对方,一切存在都是多余的。
翎羽渐渐收敛了孩子气,甚少有撒娇的举动,面上沉静之色愈多,在猛禽雀鸟立于桌面或枝桠向他行礼时,一种傲然的王者气息也越发明显,令人觉得即使抬头看他一眼都是极为失礼的行为。
阿发被那气势压倒,不敢直视,也在这时候偷瞄过自家公子。
秦逸自从有那两根翎羽化入体内,脸色一天比一天好,再没有过头痛脑热,咳嗽受凉。
但是……阿发再次低下头,这次只敢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纳闷:盈盈笑着的公子,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同了?秦逸容貌并非绝美,顶多算得精致清秀,但是从什么时候起,眼睛变得这般透澈明亮,白皙的肌肤像是罩了一层朦胧的云雾。他只要一弯唇角,就会露出与在馆里时截然不同的笑,仿佛吸取了月的光华,温润淡雅,让人移不开眼。
“阿发,你蹲在那地方做什么?”秦逸满意地看了会翎羽的字,放他自己练,一回头,见阿发正脸朝外蹲在梧桐叶边缘,失笑道,“留神掉下去。”
“公子……阿发想去镇上买点日用,上次补衣,线都用完了。”受不了了,阿发决定先逃再说。
秦逸看看桌上的纸笔,点头道:“也好,纸墨刚好也没剩多少,我们一起去。”
阿发于是有直接从树顶上跳下去的冲动。
为什么要自掘坟墓……泪汪汪地看着翎羽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圈着秦逸的腰向这边走来,然后把自己往胳膊底下一夹就抬脚跳下树顶。
虽说自己沿着绳子慢慢爬下去比较慢,可这差别待遇也忒厉害了点!
如果说在树顶单独和他们两人相处是煎熬,那跟他们一起上街就绝对是数倍煎熬。
前方两个身影并肩走着,左边那个高大却不壮硕,右边那个修长而不羸弱,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浅浅地笑,令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连跟在后面的自己都如芒在背,凭空生出些自卑来。
“好像已经很久没下山了。”秦逸没察觉到身后的可怜人正自怨自艾——或者说,这其实是正处情浓者的通病,除了眼前人,什么都看不见。
“是有一阵子……山下都开始热了,去那边坐会?”
翎羽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茶棚道。
茶摊是开在行商往来的大路旁,此处偏南,天气渐热又临近晌午,过往行人三三两两都愿意略坐一会,喝口茶润润嗓子再继续赶路。
三人过来时,小小茶棚生意正好,几张矮桌多坐了人,只靠近中间还有一张空的。
阿发虽不愿,可秦逸和翎羽坐得自然,也只好在两人对面坐下,一时间只觉得这满棚的视线有一半往这边飘来。
摊主是个年逾不惑的中年人,一脸老实相,正在炉旁烧水,身边带着一儿一女。男童尚小,只懂在地上丢着弹子玩,扑了满身的土。女儿约莫十三四岁,正是豆蔻年华,一张小脸略有些发黄,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来来往往送茶送水,笑得甚甜。
秦逸接过女孩送来的粗瓷碗,道过谢,女孩微红了脸,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扭头跑回父亲身边帮忙去了。
翎羽抿了口茶,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看那女孩,又看看对面低着头只顾眼前茶水的阿发,心念一转已明白了大概,端起茶碗遮着自己不小心露出的坏笑,准备看热闹。
果然,秦逸看了一会,清清嗓子道:“阿发,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啊?是,过了六月就十七了,”阿发略讶,“公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在想,寻常人家男子十六七也该寻一门亲事定下了。”
“这……阿发没想过,只一直跟着服侍公子就够了。”
秦逸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粗瓷碗:“阿发,这些年我从未将你看成下人,在馆里是不得已,出来之后我只当你是小了几岁的兄弟,更不想耽误了你的年岁,安安稳稳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阿发愣了会,刚想张口,却听旁边桌传来清脆的碎裂声。
两个壮硕的汉子外加一个略显猥琐的男子,身上风尘仆仆,明显是赶路的,旁边是摊主的女儿,瑟缩着往后退了几步。
左脸上一道纵长的刀疤,让那敲碎了茶碗的男人看来更显凶神恶煞:“丫头,我们兄弟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面的汉子伸手就要拉女孩的胳膊。
小女孩身上溅了些滚水,这时连痛都忘了,只睁着惊慌的大眼睛拼命往后缩,直到膝弯撞上阿发坐的木凳,腿一软就扑腾跪下来。
阿发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头想扶起女孩。
细瘦的手腕被滚水烫红了一大块,抖得跟秋风里的叶似的,被阿发扶着时简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大眼睛里蓄满了泪,偏偏不敢落下来,更显得楚楚可怜。
一时间小小茶棚里静得出奇。
摊主见出了事,唯唯诺诺地蹭过来。盘仙镇多朴实的老实人,他又是刚支起茶棚不久,哪见过这等场面,还没开口讨饶,自己也抖成了筛糠,被看得不耐烦的疤脸汉子一把推出老远,撞翻了隔壁另一桌。
平民百姓,虽喜欢看热闹,但也胆小,见有闹大的趋势,离得近的几桌人忙站起来躲得远远的,在茶棚外探头探脑。
“爹!”女孩惊叫一声,松开阿发的手,冲上去扶起额角撞出血来的父亲,旁边玩弹子的弟弟也吓得大哭,蹒跚地挪着步子往这边凑过来,淌下的泪在满是灰土的小脸上划出两道印子。
猥琐瘦小的男子听得烦,抓起手边的茶壶劈手就扔过去。
男孩不过几岁,这一砸,不死估计也要砸傻了。
阿发幼时也曾似乎流浪,没少受欺负,最见不得人对孩子下手,看翎羽和秦逸都没有动弹的意思,忍不住胸口腾起的熊熊怒火,明知自己不是冲好汉的料,上前也绝没好果子吃,还是一时冲动伸手拍飞了那壶,溅出来的热水烫的他龇牙咧嘴,却抿住了嘴,一声没吭死死瞪着那三个男子。
“小哥儿,戏文听多了,还想学书里的大侠英雄救美?”脸上无疤的高大汉子不怒反笑,看看阿发,再看看那桌一直安静坐着的翎羽和秦逸,笑得更邪,“其实那边两位才是真的美人,这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看的。”
秦逸虽然一直沉默,眼睛一瞬都没离开阿发身上。这时见他咬了牙,摆出一副几乎要上去跟人拼命的架势,才轻叹口气,慢慢站起身拉住阿发,扭头略带责备地道:“你玩够了没?再下去可就过火了。”
翎羽露齿一笑,手指不着痕迹地在桌上敲了两下。
那三个人几乎是同时身上巨震。
“哇!这是什么!滚……滚!”刀疤脸的大汉突然抓着自己的手臂,用指甲狠命扯,先是几道红痕,很快连皮肉都给划开,血肉淋漓的,旁边的女孩捂住了嘴,眼泪终于落下来。
“啧,要不是火焰还控制不好,真想把他们仨烧成秃瓢。”翎羽不爽地小声嘟囔一句,只有秦逸听见,嘴角弯了弯,坐回来,纤长的五指握着他放在腿上那只手。翎羽立刻笑咪咪地回握,顺便指尖在白皙的手背上蹭几下,全当吃豆腐。
秦逸也不恼,随他玩,眼睛一刻不离阿发和那父女俩。
茶棚内外围观的人们惊奇地看到那三个片刻前还趾高气昂的男人都突然发了羊角疯似的,在自己身上又抓又挠,口中惨叫不止,以极恐惧的目光看了翎羽一眼,就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茶棚,跌跌撞撞地逃了。
摊主和女孩显然一时没法反映过现下到底是什么状况,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呆了好一会。
阿发抓抓头发,扭头看一脸惬意端着茶水的翎羽,道了声谢谢,这才帮着扶起那中年人,顺便安抚了几句。
摊主和小姑娘自然不知是翎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手相助,只当是老天长眼,惩罚了那三个恶人,又拽着阿发千恩万谢,要他无论如何留下名来。旁边看热闹的百姓也多觉大快人心,一时间把场中的阿发赞成了见义勇为的少年侠士,平时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居然破天荒地红过了耳。
秦逸用手肘轻轻捅了翎羽一下:“你看,那小姑娘是不是对咱家孩子有意思?”
咱家孩子?
翎羽喷笑,看看已经给夸得飘飘然的阿发,用袖子遮住自己憋笑憋得扭曲的嘴角,低声道:“确实有点,怎么,悠然想给人做媒了?”
小姑娘相貌平凡,但此时年轻的脸庞上略带红晕,眼睛还有些盈盈的水光,因为刚才的事件,看阿发的眼神带着仰慕,说话时却略显羞怯,明显也是有好感的。
秦逸点点头,继续喝自己碗中所剩不多的温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