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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条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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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新帝所居之宫城,乃孙吴时,建业苑城之旧址。因近年来政权更迭,几经损毁与修葺,其规制与从前洛阳之南宫,自不可比拟。
萧睿本是一不起眼的宗室,此前从未享过煊赫权势,曾设于汝南的王府规制,也只与如今的宫城相差无几,因而并未觉不妥,又逢新朝初立,内忧外患,财政吃紧,遂也不敢提大修宫室之事。
只是庾皇后出身世家,早惯了豪奢度日,既为皇后,更讲究排场用度,自然不满只一座宫城。因闻东郊地阔人稀,贵族多于此置园墅,遂也早命人辟出一块地,建一座别院。
这日,便是她向萧睿提议,邀朝中重臣,一同往园中游览,小居数日。
此时方至隅中,正是日光明媚,伴清风徐来之时,萧睿携庾后同行,谢茂、庾劭等人伴其左右,一副君臣和睦之相。
然恰待众人行至水畔一座凉亭中,欲垂钓清谈时,却有宫人来报:“谢佐郎至园外,欲拜见陛下与皇后。”
佐郎乃指佐著作郎,是谢戎安如今之官职。
帝后俱是一愣,庾后下意识与兄长庾劭对视一眼,冲那宫人问:“谢佐郎可是一人前来?”
那宫人摇头恭顺道:“谢佐郎并非一人,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女郎与一位小郎君,听闻乃陆侍中府中来的。”
庾劭一听,当即明白今日之行又扑了空,不由面色晦暗,然也未料谢戎安竟敢直接将人带至此处,生怕他惹出风波,忙冲妹妹使眼色。
庾后自然也明白了几分,遂强笑道:“诸卿随我与陛下同行许久,想必已累了,便先归去吧。”
萧睿亦面色难看,随口附和两句,遣散众人后,便命宫人将谢戎安引入。
……
庭外,陆映与弟弟并肩而行,亦步亦趋跟在谢戎安身后,随其入凉亭,冲座上二人躬身行礼,自始至终皆垂首敛目,不愿望向座上之人。
萧睿瞥一眼三人,双眉蹙起,稍显虚浮的面上满是不耐,只作未见陆映与陆元一般,冲谢戎安挥手冷淡道:“谢佐郎来此作甚?”
从前他与谢茂交好时,从来待谢戎安亲切和蔼,直呼“三郎”,宛如亲子,如今态度已然大变。
谢戎安神色不变,略拱手道:“陛下大约还不知晓,一个时辰前,长干里竟路现数匹惊马,险些惊扰皇子与皇女,幸臣与桓二郎赶至,方未生祸端。臣此来,便是替陛下将皇子与皇女安然送归。”
这是他头一遭直接至帝后面前,毫不避讳地以皇子皇女称呼陆元与陆映,此言一出,便表明他已欲将二人身份公诸于众。
庾后闻之,骤然惊怒,侧目满是警告与不满地呼“陛下”。
萧睿愈发躁郁,闻言猛然拍案,怒指谢戎安道:“你休得胡言乱语!太子尚未归来,哪里来的皇子皇女?朕怎未见?”
面对亲生子女,他竟是装作未见,不愿承认!
陆映低垂的眸中闪过阵阵失望与愤怒,掩在袖中的手牢牢攥紧,生怕自己不顾方才谢戎安的嘱咐,脱口便要与之争吵。
庾后听萧睿这般说,方稍稍放下心来,起身冷笑道:“谢佐郎,众人皆知,我与陛下成婚多年,相伴至今,膝下亲子仅太子一人,你莫要随意领来旁人私生之子女,便充作陛下骨肉!”
谢戎安冷冷与庾后对峙,毫不退缩:“皇后既道此非陛下骨肉,又何故屡屡令庾家人除去小郎君?”
庾后到底是世家出身,被人这般揭穿,一时愤怒,却无语反驳。
谢戎安却并未放过,只继续冷冷道:“皇后无非是要替太子扫除障碍,保庾氏一门长盛不衰罢了。”
他忽而走近两步,目光幽深望着帝后二人,轻声道:“只可惜,太子生来体弱,昨日受伤,不治而亡。”
此言一出,亭中四人俱是一惊,齐齐望向他。
萧睿虚浮的面上稍显苍白,难以置信道:“太子——昨日吴兴传来的消息,分明言太子亲自召见周氏诸人,赢其一致赞誉,已令战事平息,今日便该启程归来,如何会受伤?!”
谢戎安敛衽道:“太子见周氏诸人,的确顺利,然昨日休整欲启程时,路遇流民惊扰之,混乱之下,为乱箭所伤,至夜半时,不治身亡。”说着,他望向亭外蜿蜒长廊,“想来此刻,当已有信传来了。”
话音落下,帝后二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间,便有宫人直扑入内,跪地道:“陛下,吴兴——吴兴传来消息,太子——昨夜亡故了!”
亭中骤然静了一瞬,庾后本还镇定的面容忽而一变,接过宫人奉上书信,匆匆阅毕,脚步不稳地后退两步,一下跌坐在榻上,捂着心口哀哀恸哭:“太子——我儿!”
一旁萧睿仍立在原地,面色惨白,双目混沌许久,方狠戾地望向谢戎安,指着他颤声道:“是不是你!”
谢戎安眼眸低垂,拱手平静道:“臣不敢,太子丧于流民之乱。”
“流民之乱!”萧睿重复着冷笑一声,只觉胸中满是惊痛与愤怒,“你比你父亲,狠多了!谢家有你,实在好得很!”
流民为何作乱?只因北方侨民南渡后无处安置,谢家所提之侨寄法又未得施行,引百姓流离,无处为家,方酿此祸。
庾后边哭,边满是恨意地望着谢戎安,指着陆映与陆元道:“我小看了你,这两个孽种未能除掉,却想不到你竟如此胆大妄为,敢动我儿!”
先前太子之所以敢南下,乃是因众人皆以为,谢家此举,不过是为了对付庾家。皇帝垂拱,士族虽势大,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轻易动太子。
如今遭此惊变,却已是满盘皆输。
萧睿此时悲愤交加,郁结难疏,竟是张了张口,身形一晃,栽倒在地。
亭中登时一片混乱,庾后顾不上恸哭,忙与宫人们一同上前搀扶。
萧睿宽阔的面庞涨得通红,浑浊的双目却瞪着立在谢戎安身后的一双儿女,奄奄一息间,冷笑道:“你们两个,真是我的好孩子……为了权势富贵,杀我儿……”
此话一出,却令冷眼旁观的陆映眸光一凛。
她从不是个愿忍气吞声的人,年幼时,更常因直言不讳,时时冲撞旁人,吃了许多亏。今日若非谢戎安先前嘱咐她,定要沉住气,只怕她早已反唇相讥。
然而忍了许久,此刻她却觉再难忍耐,脱口道:“我母亲是陆家女,我父亲是天子,权势与富贵是我与阿元生来便该拥有的,若非陛下软弱无能,又何至酿成今日之祸?”
此言一出,令本就虚软晕眩的萧睿又一阵怒火攻心,竟是急喘着吐出一口鲜血,当场晕死过去。
一时众人手忙脚乱,再顾不得其他,将萧睿抬至榻上,送入内室,急招太医令问诊。
一番忙乱后,亭中方归寂静。
庾后忧心之余,仍不忘令宫人侯在此处,教三人不得离去。
陆映望着远处屋外宫人们忙乱的身影,方才的意气与委屈早已消散,只转身望着谢戎安怯怯道:“方才是我莽撞,给你添了麻烦…… ”
她对萧睿自无父女情谊,只是想起方才入内前,谢戎安交代她勿多言,又见事情至此,生怕又横生枝节。
陆元安慰道:“阿姐方才说的话并不错,也正是我想说的。”
陆映冲他安抚地笑了笑,却仍是不放心地觑着谢戎安。
谢戎安轻叹一声,伸手克制地抚了抚她发顶,道:“你已做得很好了,若换作我,只怕也要忍不住。”
陆映听他这般说,提着的心方觉得到几丝安慰。
“谢郎,你说……陛下真的会认我与阿元吗?”直到此时,她仍是心中惴惴,生怕不过是大梦一场。
谢戎安立在一旁,举目朝远处来往的宫人处望去,低声道:“陛下服五石散久矣。”
陆映一怔,怪道他看来面目虚浮,有早衰之相,方才更是稍一悲愤惊怒,便口吐鲜血,晕厥不起。然既是常服五石散,则肾亏体虚,稍有病痛,便难熬过,此番怕要出事。
她心中并无不舍与同情,只稍有戚戚。
陆元蹙眉道:“如此,只怕要交皇后定夺……”
谢戎安敛袍而坐,目中俱是笃定:“他们并无选择。”
……
殿中,太医令王叔和经一番询问看诊,反复斟酌,写下药方交宫人后,已是冷汗涔涔。
庾后在旁静候许久,始终不敢多言,此刻望一眼仍昏迷不醒的萧睿,方小心问:“王卿,陛下如何?”
王叔和面露难色,躬身小心道:“陛下平日多服五石散,此物虽能令人短时中精神振奋,然若多用,实会令身体中空,气血虚浮,发肤脆燥,背中生疽。今日惊闻噩耗,实在是怒极攻心,如今需多补气血,然因积弱已久,只怕艰难……”
他说着,声音愈低了下去,生怕庾后怪罪。
然庾后早已没了迁怒的心思,连悲痛也有些无力,只
太医令话中之意,她自然明白,身在士族高门,也早就见过许多士族子弟,沉迷五石散,因发散不当而染痈疽,最后缠绵病榻而亡的。
“陛下……还有多少时日?”
王叔和轻叹一声,压低声道:“臣以为,少则数日,多则一年半载,皆听天命。”
她悲从中来,将人挥退,以手扶额,独自枯坐榻上。
眼下,独子太子已失,就连陛下也恐有不测。新朝建立不过数月,便遭此横祸,无异于雪上加霜。
想起仍在外头亭中的陆映与陆元,一时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委屈,竟还有一丝庆幸。
她身为士族嫡女,当年愿委身嫁给萧睿时,他尚是个才袭爵至三代的平庸宗王,正是借着她庾氏之势,结识谢茂等人,又逢宗室内乱,北胡入侵,听谢茂之言南下,方得趁势而起,登基为帝。
当年初成婚时,他曾许诺,此生定不会如其他男子一般三妻四妾,直至后来多年,也果然做到,即便只得太子这样一个先天体弱的孩子,他也未曾有过半分怨言。
岂料多年来看似和睦如初,实则他早已瞒着她,瞒着庾家,在外另有子女。
而如今,面对丧子之痛,本就不甚稳固的国本动摇,他却坦然昏迷,只余她一人,忍着酸楚与哀痛,收拾残局。
帝位后继无人,解决之策有二。
一来,可选宗室之子过继,立为储君。然此举,风险实大。北方宗室内乱方休,一旦此事张扬,必引宗室争抢,内乱起,国将亡。
二来,便是认下陆家那两个私生子女。此举虽令皇家颜面尽失,然于朝局也罢,于她庾氏也罢,皆是最好的选择……
思忖许久,她终是下定决心,缓缓起身,收起面上的脆弱与伤痛,复作往日模样,打开紧闭的殿门,命婢子将亭中之人带来。
……
殿中,仆从俱退。
庾后居高临下而坐,望着底下的陆映与陆元,容色复杂,深吸一口气,平静道:“你二人可入宫城,不日我会将你二人身份昭告天下,日后作陛下骨血,可承继大统。”
此言一出,陆映与陆元对视一眼,皆有种恍惚与不真实之感,此事峰回路转之顺利,出乎意料。
然正待二人欲躬身拜谢时,却听座上之人冷冷道:“只是,别高兴得太早,我肯让步,自也有条件。”
“陛下之后妃,仅我一人,陛下子嗣,也只能是我所出。”
“陆静,不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