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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新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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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阶之上,陆映望着长空中的璀璨日光,直至双眸模糊时,方恍然移开视线。
她抱膝蜷缩,将下颚搁在膝头,心底苦涩又甜蜜:“他这般行事,已然将庾家彻底得罪,便是谢家,只怕也难原谅他。”
陆元沉思片刻,肃然道:“阿姐,此事眼下看来,的确是谢三郎莽撞行事,可细细思来,也非全然是坏事,以他的性子,当有所图谋。”
想起昨夜之事,他若有所思道:“昨夜阿姐入睡后,母亲似是去寻了舅父,与他详谈许久方归来。”
“难怪今日舅父知晓你被人掳走后,一反往日的不闻不问,当即便大大喝骂表兄荒唐。”陆映回想着方才的情形,“眼下世子与庾家都已知晓了咱们的存在,这般着急便动手了,陆家自然不能再置身事外——”
话至此处,姐弟二人忽然一顿,几是同时明白了。
从前他们母子三人之所以能安然度日,躲藏多年,实则是因萧睿也好,谢茂也罢,都着意隐瞒他们的存在,常日里只要留他们三人方寸天地,一口饭食,便罢了。
谢戎安此举,却是直接打破从前各方势力间的平衡,令欲继续隐瞒下去的萧睿与谢茂,不得不重新审视如今的局面,更给了他们三人得见天日的机会。
陆家为江东顶尖士族,桓家则与将帅之才颇多交际,尤其南下之流民帅,多与桓氏家主桓修交好,有此二族同谋,谢氏与庾氏之对弈,胜算可大大增加。
陆映忽然想起那日在东郊时,谢戎安之言。
他令她只在原地静待,余下的事,他自会一一解决。
她晦暗了多年的心底,忽然涌起许多希冀与勇气。
……
经此一变,陆时一改从前对陆映等的忽视,不但不假李夫人之手,亲派侍从仆婢入院中服侍,更亲自嘱咐三人,往后数月中,若无要事,定不可再随意出府,以免为有心之人利用。
而陆家身为吴姓翘楚,旁人自不敢明目张胆地入内行不轨。
三人自然明白,况如今有陆家的疾医替陆静看诊,又用着陆家庄园中的上等药材,本也不必再出府,遂过起了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衣食无忧,安心读书度日的清闲日子。
然府外的建康,乃至天下,却再掀巨变。
为汉赵匈奴俘虏已有月余的萧梁天子,终在受尽凌|辱后,于平阳为汉赵之主刘化杀害。
三月二十,讣告传至江东,士族皆哀叹惋惜。早已即梁王位的萧睿,终于在百官劝进下,上尊号,登帝位,改元太兴。庾氏王妃为后,世子则为太子。
如此,梁室失半壁江山,将权位尽数转移至江东一事,方算全然落定。一时间,本就仍源源不断南下而来的北方侨民,更是蜂拥而至,令江东本已稍有缓和的南北矛盾,再度凸显。
虽则先前谢茂已于此事上,进言新帝,于江东之地,士族势力稍弱处,侨置郡县,以安南下流民,暂缓局势,然近来,因与庾氏结怨,庾家父子兄弟仗着外戚身份,屡屡在朝堂上驳斥谢家父子之谏言。
萧睿虽与谢茂多年故交,颇为信任,然初登帝位,心思便与从前大不相同,竟然听从庾氏之言后,对谢家父子渐起防范之心,遂至此事暂搁。
庾劭等未将江东士族之怨愤放在心上,却还因在朝中占得上风而自得,一时庾家子弟之日常出入,声势阵仗愈发盛大,每引百姓驻足观瞻,议论纷纷。
便在庾劭风头正盛时,积怨已久的江东士族,却忽生变乱。
吴兴郡中,周、纪两大家族,纠集原本族中之人口,再收编先新帝南逃而来,无处可居的北地流民,凡七万众,赫然以讨伐庾氏之名,起兵反叛,欲直往建康而来。
建康城依地势而建,虽有仿中原之规制布局,却因地形所限,并无坚固城墙可抵御外敌,且吴兴位于吴郡以南,距建康不过三百里,若疾行,数日可至,其军情之危急,可见一斑。
新皇践祚,甫遇叛乱,便如此紧急,正该是同行南下的武将们建功立业之时,却不料,消息传来,不论是南北士族中有将帅之才,还是率流民军南下而来,留守淮河南北的流民统帅,皆无人请战。
众人皆知,此番叛乱,乃因庾氏行事,非但不顾江东士族之利益,更令本该被好生安置的北方侨民流离失所,而新帝不听谢茂父子之谏,更是令内外朝臣不满失望。
无奈之下,僵持两日,终于第三日,军情已刻不容缓时,方得
这日,已被授侍中的陆时方自朝中归来,便命李夫人替他简单收拾行囊,不日便要出征。
李夫人大惊,然未及问,他便已提步往东南去见陆静母子。
近来,他除命人服侍他们三人外,更每日派人将朝中大小之事告之,今日却是因按捺不住喜悦,亲自前来了。
只瞧他尚未踏入院中,便已朗声唤道:“十娘子,你所言果然不错,那谢三郎虽还年少,却颇有城府,实在是可造之材!”
院中,三人正坐树荫下,陆静读书,陆映与陆元则习字,一见其入内,纷纷起身问候。
陆时面上是兴奋的笑意,丝毫不若往日一般沉稳平板,挥手道:“那日我悄然往乌衣巷谢府去,谢公仿佛还有顾虑,未与我言明,却是其子三郎,于我离去后,悄命人递信,言稍候些时日,定有机会,果不其然,今日朝中,我与桓修桓公一同请战,未得陛下应允,太子便也主动请求同往,陛下允了,不日便要点兵启程!”
先前他听闻谢戎安向其父提侨置郡县之法,却在上奏之时被驳回,还曾惋惜担忧,生怕庾氏将谢家从此打压,如今才知,先前之为,皆是欲捧杀庾氏。
谢戎安早知庾家一门父子之为人,因而着意将其激怒,令其抛开大局,以朝事泄私愤,从而触怒士族,限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眼下平叛,陆、桓二家皆与谢氏同气,且此番虽为平叛,实则是南下结交江东势力,化解矛盾的大好机会,太子自不容二人独去。然其左膀右臂的庾氏,早将江东士族开罪,自不能同往,无奈之下,只得身体虚弱的太子亲自前去。
陆静笑道:“兄长这般欣喜,难道不惧战场刀剑?”
陆时闻言摇头:“何惧之有?别看那周、纪二族举数万人,声势不小,实则不过是乌合之众,欲以此为胁,保全他们在吴兴之势力罢了,只将谢家侨置郡县之法推行,他们自不会闹腾多久。”
他与那些江北之人不同,陆氏生于江东,更是吴郡大族,欲探听些相邻的吴兴之事,自容易许多。此去归来,仕途可待。
陆映与弟弟面面相觑,虽不知谢戎安为何要逼太子亲征,但直接此事并不简单。
陆静沉吟,亦稍有困惑:“兄长可知,谢家为何要将太子引出建康?”
陆时摇头:“未曾言明,我以为,左不过是减少阻碍,好教他们能更顺利地除去庾家,斩去太子的臂膀。”
正说着话,外头却忽有仆从来报:“郎主,陛下已至府中,正往此处而来。”
众人俱是一惊,陆静身形微晃,沉沉的眼眸渐渐恍惚。
陆映则下意识后退一步,满是抗拒地望向院门处,愤然道:“他来做什么!”
说话间,院门处已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个身影行来。
但见那是个年约不惑的男子,未着朝服,只一身陈旧的鸦青长袍,衣带翩翩,身量颀长,虽面容间隐现因多年殚精竭虑而生出的细微纹路,发间夹杂斑白,颇有早衰之相,却仍能窥见年轻力盛时风流俊俏的不凡气度。
此人正是新帝萧睿。
只瞧他略过谨慎行礼问候的陆时,饱含忧愁的双眸自院中的母子三人身上一一划过,最终落在伫立不语的陆静身上,轻叹一声,唤道:“许久未见,十娘子已将两小儿教养得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