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14、壹拾壹拾肆

　　昨天夜里，我睡得极好。
　　我和青鬼在房顶上看了会儿星星，怕回房吵醒丹泷，也为了不挤着她，让她睡得更加舒坦些，享受更舒适安逸的环境，就索性去简陋的柴房将就。

　　这便是我对亲女儿的良苦用心和全身心的怜爱，在随随便便的生活细节中都能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却不理解，我实在觉着寒心。
　　柴房平常堆放些杂物，很久没人住过，草草打扫勉强还能住人。
　　收拾好床铺后躺下，青鬼伸出胳膊枕着我的脖颈，目光沉沉，还在等我的答案。
　　须臾数年来，他为我做的一切，所有不计回报的付出，我悉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无比感激。

　　在青摇阁的这些日子，我从周流天下的贩药商贾口中听闻，自天魔两族罢战后，六界之内已无战事。
　　普天之下可谓是尧风舜雨，击壤而歌。
　　我了然，如今的太平，得益于那一纸誓约。

　　昆仑虚天璇上神代表天族同两大魔族缔结誓约，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天族同九幽各自背负着血海深仇。当年的九幽险遭昆仑虚灭族，天璇上神下令斩草除根，魔窟里的老幼病残无一幸免，魔君青孟因此殒命。
　　复仇天族，诛杀天璇上神，是每个九幽族人刻进骨髓里的执念。
　　然而身为九幽殿下的青鬼，却在杀父仇人的面前按下誓约上那道血手印。

　　我以为这是青鬼为天下苍生不受战火殃及做出的牺牲。他却告诉我: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他说，我眼中只有一个你。

　　言归正传，对于他的要求，其实我不大能答应。我从来都是个喜新厌旧的俗人，种美食吃腻了就立马换新的来尝试，很少有能让我一直觉着美味的东西。虽然如今喜欢他，刻骨铭心的喜欢着，可保不准哪一天就厌烦了呢。若是厌烦了，我极怕甩不掉他这张狗皮膏药。
　　要我做他勾陈宫的妃，永远禁锢在他的牢笼里，委实是为难我。
　　他见我迟疑，深情的眸子里泛着星点泪光，看看就要哭出声响。
　　我迟疑其实还有一重原因，先前一直暗中思忖一件事。若我住进他的勾陈宫里，他免不了以绫罗绸缎千匹相赠，黄金白银不在话下，珍馐美馔玉液琼浆数不胜数。反过来想，所有这些东西加在一块，大抵可以稍稍缓释我因为时过境迁而对他产生的厌倦感。行吧行吧，勉勉强强答应他。
　　我刚要开口应下，他猛然将我深拥在怀。

　　“我知道喜欢清闲自在，你不喜欢勾陈宫里的繁文缛节，那我就带你归田卸甲，到世外隐居。只要和你在-起，去哪里都好。”
　　“我……”陡然生出一种想踹他且踹死他的冲动。

　　枕边的青鬼睡得极沉，我望着他，迟迟不舍得合眼。
　　浅浅的月光从青瓦罅隙间倾落，映着他的脸，轮廓柔美，风华月貌。不消说，定是世间数一数二好看的侧颜。
　　我凑过去，在他耳边呢喃，补充我先前说得不够精准的应允
　　“生生世世我都不离你左右半寸。”

　　我这个人，从来都不会说煽情肉麻的话，只敢在他入睡听不见时，默默说出口来，说给自己听。
　　氤氲的热泪不自禁夺眶而出，瞬间将枕套打湿一大片，一如当初被销情蛊毒蚕食记忆却依旧夜夜落泪的模样。
　　不由得想起那日，靖岐找到荒山竹屋的我，道出了许多我不曾知晓的真相。

　　“老朽有一事相求。”
　　须发尽白的老者半跪在我面前，眼中殷殷，接着说下去，老朽求姑娘切莫再和殿下不辞而别，万望成全。
　　我愕然。
　　“九幽只有青鬼一个殿下。殿下寻不到姑娘，余生会过得何其凄苦。”
　　我将他扶起，坐在木凳上，听他娓娓道来。

　　当年尚在昆仑虚时，芳华殿被毁，八名守殿弟子遇害。在九一的污蔑下，为保全无辜的青鬼，我认罪伏法，在诛仙台上被废去修为，处以极刑。
　　我将他囚在夕阑洞的地窖，与他诀别，当他终于满身伤痕挣脱桎梏，却攥不住被投进流仙中的我。

　　靖歧说，青鬼回到九幽时，半身筋脉尽废，憔悴颓唐，眼角泪痕未干。
　　他忍着浑身伤痛，翻遍九幽古籍无果，躺在勾陈宫的廊道上，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落寞绝望。
　　最后找到通晓天下秘术的墨鳞，在三途川前等了七天七夜，只为求寻我之法。
　　墨鳞不忍，终究被他所触动，给他的九幽秘术，名为分魄。

　　分魄术亦是九幽的禁忌，顾名思义，分散体内的七魄，由分出去的一魄，化成千万万个分身，在无边无际的四海八荒里搜寻我的踪迹。
　　而一旦分魄，便再没有复原的可能。
　　我就说，当年我被打入诛仙台，流茫茫三万里，随罡风飘荡绝无定准，六界之内断然不会有人知晓我的行踪，却会恰恰是他最先找到我。

　　而在往后的年月里，他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赶到我身边，我却不曾想过是在耗他自己七魄。
　　这些年来，我数次同他分别，往往天各一方，如今他体内的七魄耗得仅仅剩下最后一魄。
　　若再散失，便是万劫不复。

　　我想这也是青鬼先前要我永远在他身边的缘由，他离不得我。
　　他有多喜欢我，喜欢得奋不顾身，罔顾性命。
　　我能够从靖歧三言两语的描述中想象得出来，余生若没有我，他会过得何其凄苦。
　　这些事情若靖歧不说，青鬼永远都不可能告诉我。
　　我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握住他的手，感知他的温热，嘴边不禁再开口:“生生世世，我都不离你左右半寸。”

　　这一生里，我受命劫左右，从小孤苦伶仃，波澜起伏，颠沛流离。
　　可我觉着，这一生有他在身边，又是何其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