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谈》白鸽泉水

2、第2章

　　大约过了有六百年了吧。
　　大约是开元十七年的三月初一。

　　那日伊始始便是青天白日'轰___'的一声响。
　　那是太华山山林深处响起一声霹雳响，动静之巨委实罕见，惊得山中百兽草木俱簌簌发抖，似有地陷山崩之势。
　　那动静来自山里的一棵百年牡荆树，只见那焦黑的牡荆树树下烟尘滚滚，一只皮毛略焦的九尾白狐慌慌张张踉跄而出，身后紧追着一只红嘴翠鸟，那鸟翅羽狼狈但仍身形矫健对着其尾便是一通猛啄。
　　白狐闪躲不及生生被翠鸟啄了几口，尾巴便秃了几块。那小狐狸的脾气有些不大好，见自己秃了几块的新尾巴立时就见那狐一个翻身反爪对着翠鸟就挠，刹那间白毛翠羽横飞。狠狠地折腾起一阵白烟便不见了白狐翠鸟，只两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一青一白推搡缠斗成麻花状。
　　两人让烟尘呛得一阵咳嗽，那白衣少年率先反应过来登地就要同青衣少年拉扯起来，一边又道：“臭鸟！你再针对我的新尾巴信不信我一个反手我撸秃噜了你尾羽让你这辈子就做只能做个孤家寡鸟！”
　　“呵呵！臭狐狸，跑到老子家里长尾巴还敢威胁于我？你这不只是修炼出新尾巴了还修炼出了好大一颗狗胆来了吧！”
　　那白衣少年力气略大几分，只听青衣少年一语才了，三两下便被白衣少年按倒在地，青衣少年一双凤眼气得通红，手脚不依不饶地揪住白衣少年的领子，猛地抬起右脚踹他底盘，白衣少年不防，一下子就叫他给拽倒了，将倒之时惊得嘴唇直颤，迅速地伸出双手便撑在了地面，才避免了脸面着地的悲剧。
　　那白衣的少年就是那只白狐狸，叫做白望舒。这六百年里，前四百年里他就日复一日地在青丘作死；后两百多年里他就日复一日地在太华山作死，也是多亏了菩萨保佑，总在死亡边缘试探的他才能安安生生的修出九条尾巴来。
　　那个青衣的少年就是那只翠鸟，叫做雀榕。他们两个说是朋友但也许是八字不合，碰到一块便要打打闹闹，这两百多年来估摸也都习惯了。
　　今日是白望舒长九尾渡天劫的日子，而他却躲在了雀榕的家里连累了那棵百年老树烧得乌黑，自是他理亏的，那雀榕虽也不是个好性子，不过每次胜的总是白望舒。
　　只见白望舒冷汗淋漓，也不顾发丝贴在脏兮兮的脸上痒酥酥的，眨了眨一双粼粼泛光的桃花眼可怜巴巴地道：“好雀榕你听我说，我这么做可是有正当理由的！我这可是为了我们这太华山的乡亲父老们着想呢！我曾听说世人豢养鴖鸟防止家宅走水，而我长尾巴的劫雷总会引火焚山，这方圆百里我只识得你一只鴖鸟这不才躲在你家下边儿的嘛，谁知道这牡荆树竟也是活了万年的，劫雷也不长眼，就将它给一道儿劈了……”

　　是的，这是白望舒首先惯作的伏低姿态了。

　　果然就见那雀榕无奈的揉揉眉头，语气松软了些问道：“白望舒，你这六百年是活到了狗肚子里了吗？这天火如何能和那凡世俗火相比！是哪个天杀的告诉你鴖鸟可以防止家宅走水，看老子不弄死他！”
　　白望舒闻言短暂沉默，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回道：“前几日山神老爷爷喝高了的时候谈的一嘴……”
　　雀榕：“……”
　　白望舒面上显得一片纠结模样，心里却忍不住为自己灵机一动而感到叹服。是的，这是他其次惯作的祸水东引。
　　那雀榕在懵了一瞬后，复又怒极地推开他转身一跃化作一只翠鸟，扑腾着翅膀嘴里念叨道：“这该死的老不修！尽会嚼舌根子！老子这就叫我家老爷子去拆了他的山神庙！”然后未等话音落下，便风风火火地展翅刮起一道浊风飞走，呛得白望舒又是一阵咳嗽。
　　眼看雀榕飞远后，白望舒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身体也忽然的放松而脱力，只躺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嘟囔道：“第九只尾巴终于长出来了……”
　　白望舒拍拍屁股颠颠地站了起来，面色狼狈但目光灼灼，然后在心中对着雀榕就是一通嘲弄道：这六百年一心一意修尾巴，不可谓不勤恳，可终于在今天成了啊！今天多喜庆的日子啊，这傻鸟可真没眼力劲啊。然后再嘚嘚瑟瑟地往山里走去。
　　白望舒打着晃儿，忍不住想到了他这大半辈子修炼生涯。

　　离开青丘也两百年了，青丘狐狸修出九尾就代表着半步踏入仙界，遥想当年狐狸老母怀他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佛光穿过她的肚皮，醒来后料定自己的这一胎一定会非常与众不同。
　　果然后来下狐狸崽子的时候闹得声势浩大，狐母生生熬三天三夜才生下白望舒，而白望舒出生伊始便有天生九霄红霞罩住了整个青丘。

　　这白望舒后面也果然是个出息的，仅用了四百年就修出了八条尾巴来，可是引来的天劫却一次比一次大，长第八条尾巴的时候差点让夫妻两人都护不住，受了不小的伤，狐狸老母算是晓得这儿子是留不住的了，担心再这样下去要不到第九条尾巴就得全家一起炸熟咯，只得一咬牙让儿子去离青丘较近佛缘较重的太华山修行，跑动了几百年不曾跑动过的诸多妖友把他托付给了曾得普贤菩萨指点过，带了星点佛缘的女娲后人南丹稚，希望白望舒的修行能够顺遂一些。
　　普贤菩萨曾在太华山讲道，使得太华山万物有灵。这白望舒也是个机灵的，刚来时便依靠着他们九尾狐那天生的一股乖巧劲儿摸索着了太华山的情况，知道这太华山最厉害的除了山神就是这位女娲后人，因为灵兽对女娲后人俱有一种天然的信服。
　　这女娲娘娘一脉，一代一胎而且尽是女胎，几千年下来血脉传承就渐渐稀薄了，这一代看起来也只像比较厉害点的蛇妖。那南丹稚也是个耿的，在山中千年只知要复兴血脉便拼命地执着于修行；白望舒倒是个会顽的，在修行上也有天赋，两人性格互补，在修行速度却有相似，再加上白桑臣有意亲近，这两百年二人就自然的处的亲似姐弟。
　　普贤菩萨在太华山讲道时，机缘下指点过南丹稚，作为妖她的修行是够了，但是要重修血脉飞升的话她最好还是去凡间走一遭体会贪嗔痴恨爱恶欲，戒七毒。
　　但南丹稚受了白望舒父母所托，便又等他修了百多年尾巴。这百多年来见他天赋和命是好的，性格也合，便提出了等他修好了尾巴也带他去凡间悟悟道心积积功德，若能碰到一场造化就是九尾族这一代最有飞升可能的狐狸了。
　　白望舒倒是没对飞升死磕，毕竟他父母修出九尾也千八百年了，如今还不是在青丘混吃等死，这场造化也不知道几时等的来。但是还是难掩长出尾巴的兴奋。
　　这不仅意味着他修行大有裨益，还意味着他在太华山苦修的日子就彻底结束啦！

　　太华山里的动植物大都听过菩萨说禅，颇点灵性，稍微勤快点的就能修炼成精。那些小精小怪借着一点点佛性都能勉强的化作人形不被世人发现。而法力越强变成人就越像，那些修行有天赋又无所事事的精怪就爱混在人堆里。
　　白望舒经常听那些法力较强的老妖精说山下的事。尤其向往山下一个叫新阳的小镇，那里的人淳朴，都特别喜欢种花，听说春天的时候一股一股的风吹起来好像小镇的阳光都是香的，光是听说就觉得整个人要浪起来了，如今正是好时候呢。
　　白望舒想着下山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蹦着跳着深山中去。
　　白望舒那两条腿像没骨头了似得一蹦一跳着。忽然闻到一股异常的味道，他凭着直觉猛的回头，敏感地竖起耳朵，隐隐听到有声响在迅速朝自己靠近。
　　那声响的速度听起来实在太快让他有些错愕，据他所知山里并没有什么精怪的修为达到了这个地步，可为何短短的几个呼吸间那声响就会变得特别清晰！他忡忡地想着是其他山的老不死还是人世间的臭道士？寻仇还是捉妖？然后发现自己还未看到对方就完全被对方的威压所迫，寒毛顿时全竖了起来，这是极度危险的预兆啊！他才刚刚生出尾巴正是法力薄弱的时候，如何能斗得过？
　　白望舒眉头微蹙慢慢在手中蓄起力，伏低身子，即使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防御的姿态也做的极足。他在心中暗想：刚修出尾巴的自己身体里灵气空荡荡，先是被无情的邻居伤害，再遇到这样一个从没见过的高手，莫非他今天真的要死在这破山沟沟上了？
　　白望舒这六百年来他过的不可谓顺风顺水，在青丘老家有白父白母罩着，在太华山里有南丹稚撑腰，似乎从没想过会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他突然又想到：老山神曾经跟他说他们青丘狐狸的肉吃了可以避除妖邪之气，就是一阵慌张。自己肯定是打不过对方的了，这一失败可怎么是好啊，失败后也不知道那个道士会怎么吃他……曾听说凡人尤其喜爱剥狐皮来做衣服，他想到自己那雪白的皮毛，先前被雀榕啄秃了几块，也不知道那个道士会不会嫌丑，好怕他糟践了自己这一身好皮……母亲曾经说过自己有佛缘，不知道这次死了会不会去到那西方极乐世界……到西方极乐世界也不知道能不能偷带点肉干，做为高贵的九尾狐，他可是不爱吃素的……

　　他无意识地胡乱想着，自己吓自己竟吓得手软脚软。
　　就在这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黑衣女子朝他飞奔而来，白望舒打了个激灵竟直愣愣的忘记躲开，吓得就嚎了出来，那声音像极了婴儿啼哭一般又尖又响，在林子里传的极远……
　　白望舒控制不住地想要放出尾巴来，那个黑衣女子气恼的很，运力便是一掌过去，疾风狠狠剐过白望舒的脸了他才清醒过来，而后凭借柔软的人身又惊又险地堪堪躲到一块巨石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