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镜谈》白鸽泉水

14、第 14 章

　　再说那贾志远，他得了白望舒的嘱托后没有丝毫迟疑便径向山下跑去。他年轻力壮，手脚迅捷，但抵不住长乐山的山路实在嵯峨嶙峋，步履难行；待走出十余里，下了长乐山时已日渐西斜。
　　长乐山险峻，贾志远毕竟不是修仙之人，上山耗的体力，总要好好休息一会儿才能回来的，岂料发生了那种意外，被那一番折腾后又着着急急地赶下山，只觉身心俱疲，命都要去了半条。
　　正双腿酸软，气喘吁吁之际，忽听到有潺潺水声传来，贾志远下意识地寻声走去，竟在不远处找到一条山溪。那溪水在日光的映射下，显得波光粼粼澄澈异常，也看得他口渴异常，只想立刻就去掬来一捧饮用。贾志远甫一动念便脚底生风似地向溪边迈近，刚伸手要碰到溪面，突然又听到一阵淅沥沥的响声从下游传来，似有什么在逆流而上，动静颇大。贾志远想到自己的处境，本就提心吊胆，如今听到这动静便也不敢大意，忙到溪边一丛灌木之后匍伏，动也不敢动。
　　躲好没一会儿，就隐隐听到一道阴沉的男声催促道：“你能不能游得快些儿！再磨蹭下去喝水都没有了。”
　　贾志远觉得奇怪，心道：那男子说游得快些，难不成人在水里？为什么要游泳？难不成游泳能比走路来得快些吗？又觉得那声音忽远忽近的，时常伴随着咕咚咕咚的声响，竟好似真是从深水里传出来一般，于是忍不住好奇起来，他从不曾见过有什么人能在水里说话的时候，也不知在水里说话是个什么感觉，想着支起身子偷偷探出半个头来看，却没看到任何人影，想想那声音有些模糊，便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
　　正纳罕着要不要起身，就听到一道矫揉造作的女声道：“哎呦，你这冤家，着什么急呀，不是已经叫黄鼠狼给我们留点肉了麽。再说了，就算咱们早到了，凭咱们的本事难道还能抢着什么好的？”
　　贾志远这回听得清楚了，于是又支起一点身子，凭声看去，这一下看去可吓得够呛。原来那两道声音竟是从溪里的两头肥鱼那儿传出来的，那两头肥鱼与一般鱼类不同，除了黝黑丑陋，奇大无比，竟还长得一张人脸！贾志远看其中一条还拥有一头无比浓郁的黑发，只见她时不时用身侧有些像人手的鱼鳍搔首弄姿的模样，就觉恶心非常。整个人腿脚发软，心下恼怒道：那两头肥鱼好好的成精了再出现也就罢了，如今修炼不到家也敢出门，大晚上的这样膈应人，真是可恶至极。
　　正腹诽着，又听那男声叹了口气道：“话也不能这样说，虽说咱们法力低微，但听说这次有好些凡人落网，咱们对长乐圣母多讲些好听的，说不定还是能讨到一颗心吃的。”
　　话音刚落，随即又有女声嗤地一声冷笑接道：“什么狗屁长乐圣母，不就是一只水母精嘛，要不是好命抢到了那件东西，早就过了一遍咱的肚子，变作屎不知道哪里去了，也好意思管自己叫圣母……你也就会糊弄我了，当我不知道她麽，几百颗人心都不够她填牙缝的。你倒是挺会痴心妄想的，还讨颗心吃，美得你……”接着那长头发的肥鱼便发狠似地甩了下尾巴，溅起几丈高的水柱后，再不往前游了。
　　贾志远听他们说得只觉头皮发麻，哪里还猜不出来他们要吃的凡人就是自己带上山的几个朋友，虽然气愤，却知自己只是凡人斗不过他们，如今更紧要的是不被他们发现，然后下山搬救兵上来。贾志远死死地捂住嘴，将手咬出血来也不让自己发出动静来。心里既盼着它们早一些离开好让他下山报信，又盼着他们慢一点游走，好为白望舒等人留一线生机。
　　正想着，那阴沉的男声又响起，语气有些沮丧地道：“你难道不爱我哄你麽，唉，谁让……给她拿去了。多年苦修不如人家一场造化，如今走了这邪路，只能看她眼色了唉……还是快些走吧。”话音落下，就见体型更大的那条肥鱼率先往前游走，另一头长发的肥鱼随后跟上，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再也看不见身影了。
　　待那两条肥鱼游远，贾志远才敢稍稍松一口气，口中忍不住碎碎念起佛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保佑啊，保佑弟子此次一定能得脱大难。”并在心中发愿：事成之后一定树庙立金身，日后虔诚供奉。一边想着，身体也未敢懈怠，立即没命似地朝林中发足狂奔。跌跌撞撞好一会儿才回到停留车马的地方。贾志远见马匹保存完好，想也没想便当即取下车轭纵身跃上马背，向南疾驰。
　　那贾志远刚到新阳时身无分文，后面发迹起来便一直养尊处优地过日子，并未怎么学过马术，于马只是堪堪会骑罢了。如今心下着急，竟不管不顾地纵马狂奔，一边还不住地催喝马道：“驾！驾！快点呦，祖宗诶！劳驾你跑得再快点儿吧！”然后胡乱地甩鞭企图让马加快脚步。
　　那马受了鞭，一声惊嘶，奋蹄狂奔，越跑越快，颠簸得他有些吃不消起来，最后竟只能抱着马脖子任由它乱跑。马儿不受控制地带着他撒丫狂奔，东嗑一下枝桠，西刮一下树杈，不多时贾志远身上的衣物便被勾得稀烂，右颊也划出一道血痕，竟比走路时还要狼狈数倍。
　　幸而贾志远用的一贯是好物什，这马也是好马，在胡乱狂奔出数里后便自行找到了通向新阳的大道，最后慢慢减速颠蹶起来。
　　之后贾志远便再也不敢催他了，只任它驼着自己小跑。又行出二十余里后方到新阳，贾志远进城时谯楼正在敲宵禁鼓，街上遍是匆匆赶回家的行人，骑着马反而寸步难行，于是贾志远当即弃马步行，行人见他全身衣物破烂，行态狼狈不堪，俱向他投射怪异的目光，纷纷避让，贾志远也不管路人怎么看他，只咬牙忍着酸痛不堪的身子一股脑儿地径往平江路跑去。
　　贾志远路过那座烟柳桥时按白望舒的吩咐折了四片柳叶，心里有些别扭，对要用柳叶蒙住镇宅兽眼睛的行为感到怪异，又一想他是修仙之人，觉得大概是有什么避讳吧，便又强压下念头不做怀疑。然后便到平江路找商府起来，说来奇怪，他明明到了白望舒说得位置，却不始终见不到商府，又问了左右的邻居，都明确地朝商府的方向找去了，却只能不停地在一道斜巷里进出，不得其法。
　　贾志远心里急得不行，想到：真是累得要死啊，难道观音菩萨不曾听到我的祷告吗，还是不信我会建庙立金身？不如改求求玉皇大帝？只一想到白望舒还在那样危急的山上与妖怪斗智斗勇，而自己如今在这样平和的街上，却为找路这样的事浪费了诸多时间，就觉得焦急难安。贾志远一边自怨自艾着，一边从怀中掏出白望舒与他的那块玉佩磨搓着，心中想：如今山上好几口人命等着他救呢，怎可轻易放弃！如此想着，便又不信邪地进了那巷子一回，这次和之前不同了，竟在穿过那条窄巷后见到一条大道，那条大道上仅有一座大宅子。
　　那宅子挂着商府的匾额，整个儿碧瓦朱檐古朴堂皇，门口立着两只镇宅兽，威武气派。贾志远看到商府时惊讶非常，不曾想过商府仅大门就建的这么富丽这么大，对于先前找不到门房的事就只当他家是修仙世家，而自己是被困在了什么不曾见识过的法阵里，便弃之脑后，不再做想。贾志远拿着柳叶走近石兽，忍不住对它细细端看了一番，也不知那对石兽出自哪位名匠之手，塑得那叫一个器宇轩昂，那两对眼珠子栩栩如生，直勾勾地好像真的在盯着他看，让他莫名有些胆觑，竟吓得他生生后退了半步，退后瞬间又醒过神来，于是捶了自己几下，骂道：“真是昏了头，看到两只妖怪便以为全天下哪哪都是妖怪不成，若是那样多的妖怪都让自己碰上了，如今哪里还能有命活着。”然后哆哆嗦嗦地将柳叶蒙于两只镇宅兽眼上，待事毕后再把玉佩递到它们面前，这时就听到吱嘎一声，大门便巍巍然地自动开了。
　　大门甫一打开，贾志远便风风火火地冲了进去，也没注意到并未有小厮给他开门。进入商府，刚踏上白石板的小路，四周突然就涌来诸多男男女女，唬了贾志远一跳。贾志远猝不及防见到这些人，也不知他们是何身份，只见他们各个儿衣着华贵，相貌上佳，有些机灵可爱又有一些妩媚风骨；笑声清脆肆意，行动间还掺杂有丝丝异香，便猜测他们也是府上的公子小姐，于是便对他们拱手作揖。还未开口岂料他们竟团团密密地将他围在中间，贾志远觉着有些尴尬局促，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只小声地咕哝道：“各…各位……小生姓贾名志远，乃白兄同窗，如今白兄有难，请问有哪位能带我去见一下南姑娘？”谁知那些男女也不睬他，只自顾自地道：
　　“这也是山爷爷新捡回来的麽？”
　　“是我们的新同伴吗？”
　　“怎么如此狼狈？”
　　“哎呀身上好臭呢！”
　　“哎呀好臭呀好臭呀……可…可是怎么看他好像在冒着金光？”
　　“哎呀好像和我们不一样呢！”
　　“和我们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
　　说完便惊声尖叫地散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