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静思院之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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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两个时辰之前。
这时童奚和三个高层叛军还没打起来，双桐巷中少年将将问完那句“倘若墨大小姐出事棠公主还回得来吗？”
话音方落，少年敏锐察觉年轻男子周身一冷，后者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也放得很轻：“江鸿，你问这个做什么？”
肩上的手掌似乎随时都能翻过来掐上他的脖子，江鸿默默咽了咽口水，“……我就随便问问……哈哈。”
随即闭嘴转头一眨不眨盯着静思院。
年轻男子也知他脾性，想到一出是一出，不过随口这么一问，没有坏心思。但毕竟话题敏感，若不吓吓他只怕之后在外人面前也这么嘴上没个门把。
见他似吓得不轻，哆嗦着往外挪，心里失笑，也不再闲话。
江鸿从未像此刻这么专注过，两只眼珠子直直望着前方院落，愣是忍住了没移开过一毫。他眼尖，又擅唇语，晓得闲话解闷无望，便干脆细心分辨院中人对话。
墨大小姐还是没踏出闺房，她门口守了个青衣丫环，其余的三三两两聚在一旁叽叽咕咕。江鸿看了半天，分辨出他们正在聊今日凯旋的凤安沉王。
光禧二十五年，五月八日，凤安沉王带领凤禾军攻下伪康束帝国都城束业。伪康束帝国，灭。十三日，伪白玄帝国国主递交降书。——《云历·四域之乱·康白之乱》
至此，凤安为期两年的康白之乱落下帷幕，同时也标志着云岚四域之乱的结束。
五月二十日，四域商定八月二十八日于凤京举行荆卯会商议四域之乱后续事宜。
霾消雾散，风消雨歇。持续了两年之久的四域之乱终于正式宣告结束，云岚大陆上的人们，无论是哪一域的，都发自内心的感到喜悦。
要说起在此次四域之乱中大放异彩、声名远扬的人，那一定要提凤安沉王。沉王系凤安十一皇子，名轻飏，字济舟，年方二十一。凤安霜莫之变后，沉王领旨出征。此后，军中便多传捷报。最后，沉王更是带领大军成功平定康白之乱。
“昨儿大军就到了邻城示丰，想必今儿沉王就该进京了吧。”
“真的？那不是可以去瞧瞧热闹！”
“听闻沉王丰神俊朗……”
“都别想了！过会儿二小姐就要来‘访情’了。依二小姐那性子，指不定要闹出多大事呢！”
“前些天二小姐也是去盈芳院‘访情’，后来据说把四小姐都气哭了！”
提起府上的二小姐，聚在一起闲聊的丫环们不禁觉得有些败兴。丫环们刚想顺口再说些二小姐的闲话，却不妨突然听见一声呵斥：
“都围在这儿做什么呢！分内的事都做好了吗！”
丫环们猛地一惊。不用转身瞧，只听声音便辨认出来的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环玉兰。想起玉兰姑娘往日的严厉，她们也不敢争辩，只低着头慌张地向着出声的女子行一礼便四下散开。
玉兰烦闷地呼出一口气，犹豫一会儿后还是转身向着里屋走去。
今儿真是诸事不顺。大小姐神思恍惚，闷闷不乐，偏又逢上性情古怪的二小姐来静思院“访情”。她原是想着出来透透气，暂时离开那间沉闷的屋子，却不料见着一群丫环聚作一团闲聊。好巧不巧，这闲聊的主角还正是大小姐的心病——沉王爷。
玉兰走近了里屋，瞧见青竹还站在门口，时不时来回走两步，面上也不太好，便凑上去轻声问:“里头还闷着呢？”
青竹一脸愁容，“可不是嘛！清早就说要一个人静静，把我们几个都打发了出来。这都快晌午了，还坐在清早那儿！”
闻言玉兰轻吸了口气，“还坐那儿呢！二小姐没多久就要来了啊，那位的脾气你可是知道的。本来府里我们院就……”她没再说下去，但剩下的话两人都明白。
青竹搅着手帕，“不然，我进去……”
未出口的话语被吱呀的声音打断。二人斜后方的门缓缓打开，里边走出位一身浅蓝的女子，年约十七八，面色有些苍白，眼眶周围略泛着些青黑。
“大小姐安。”
树上的江鸿顿时来了精神，这就是墨大小姐？他饶有兴趣地打量两圈，只看出她身子虚弱，纳闷棠公主为何会选此人担此重任。
墨隐澜问:“二小姐到了吗？”
玉兰，青竹二人对视一眼，“尚未。”二小姐申时来，现在将近午正。房里可是有计时的沙漏，这么问，是连时辰都忘了看？
墨隐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沉默，神情仍然带着些恍惚和犹豫。
过了会儿后她对二人道:“进来伺候我梳妆。”
二人低首福身，“是。”
玉兰暗暗皱眉。怎么感觉大小姐的语气有些决绝？
大概是听错了吧……应该只是坚定吧。玉兰觉得这个猜测大概不错。那么，坚定什么？是和沉王有关吗？坚定昔日的打算决心断开？还是……坚定再续前缘？
眼看墨大小姐刚出门没多久又钻了回去，还带走了院里难得走动说话的两个人，江鸿恨不得张口喊一句“别走——”
然而他不敢。
所以又只能干瞪着空院子发呆。
……
暂不说这位在凤京不显声名的相府大小姐，却说说那位沉王。
昨日戌正，沉王已领着军队和俘虏到达邻城。因天色已晚，不宜进京面圣，在得了“暂宿示丰，旦日进京”的圣旨后，便在示丰休整。今日卯时整军，辰时，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凤京。一路上百姓夹道欢迎，街上人山人海，欢呼声不绝于耳。行军从邻城走至正德门便用了小半个时辰。
真个“喜孜孜鞭敲金镫响，笑吟吟齐唱凯歌回。”
巳时沉王与几位将军在乾正殿面圣。今日朝会主要是接风和行赏，也没有人不长眼地出来禀报些扫兴的事。间或粗谈些后续事宜，按规矩，细论还要等两天后的早朝。皇上对几位都褒奖有加，看不出什么偏颇。大臣们冷眼瞧着，依皇上的态度，这几位只要不脑子一热犯什么谋逆的大错，几代的风光是跑不掉的了。
朝会结束时已近晌午，朝臣们围着沉王和几位将军称赞恭贺了好一番才渐渐散去。而沉王方从一干朝臣中脱身便被叫住，随着大总管全公公来到了乾正宫偏殿。
亁正宫是凤安帝王的寝宫。
“十一来了啊。”
凤轻飏抬头望去，软塌上坐着的男人形容枯槁。明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看着有些空荡荡的，屋里没放冰，七月的天，男人还搭了件滚虎毛的披风。一见了凤轻飏，便带出两分笑，招手让他前来坐着。
就好像他没有出去打了两年仗，只不过是下了学过来请安一般。
凤轻飏心里不免生出几分酸涩来，他加快了步伐上前，伏地行了个大礼。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凤皇笑着让他起身，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身旁，目光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来回地转。
“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吧？朕瞧你瘦了，黑了。”说着，凤皇勉力抬手摸向凤轻飏的脸，轻轻地摩挲着，面上露出几分似喜似悲的神色，“这脸可粗糙了不少……从前你母妃总跟朕说你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像个小姑娘，以后不好娶妻……”
话说到这，凤皇突然顿了顿，慢慢又收回手。凤皇再开口时已顺势换了个话题，言辞中尽量避开了某个伤心词。“你快二十一了吧，合该娶亲了，可有心仪之人？”
凤轻飏看向凤皇，眼里有些莫名的情绪涌动。他缓缓地答道:“无。”
见凤皇有意要催促推荐一番的模样，又接着说:“诸位皇兄尚未成亲，父皇不必太过忧心。再者，儿臣现也尚无娶妻之意。”
这话强硬。不是荣宠至极的皇子不敢说，怕惹皇上恼怒。荣宠的皇子不会说，毕竟都明白，面前的人，便是再疼爱儿子，那也是个皇帝。
凤皇一听却是笑了，“你这话却和那月少主一般，一提起亲事就拿几域的皇子说事。现下说没有娶妻之意，日后可别对着朕后悔。”
月少主？月崤梵 ？
“月少主已经到了京城？”
“不错，上月底到的京城，一直住在明安街的使馆。”说到月崤梵，凤皇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他虽长你几岁，却比你活泼不少。晨间还陪朕下了会儿棋，愣是讨走了朕一副赵圣的画。”
“虽然只是四季品的《春岚图》，却是让朕好一番心疼。”
赵圣的画，风俗展最好，四季品次之，最后是美人图。
凤轻飏愣了下，“儿臣记得前些年《春岚图》有些损坏，便送至相府请墨相帮忙修补？”凤安不少人知道，墨相在文物修补上有些建树，早年也是因此与凤皇相识。
凤皇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你倒是记得清楚。一两日前墨相便已修复，今早过来复命，正巧被月少主听见，便讨了去。”
“说起来，当年把画送去相府的，似乎就是十一你？”
凤轻飏点头，“是，当时正巧儿臣来给父皇请安，见要送的是父皇珍藏的赵圣的图，便自请送图了。”
快四年前的事了。
见他说的详细，凤皇对某个消息更信了几分，对方才所做的决定也更坚定了些。
“当日既是你送去的，不妨今日送画给月少主也由你一并包揽了？”
“还没送到月少主手里？”
“这会儿还在相府里。”凤皇眯着眼看向沙漏，认出时间将近午正了。“墨相早晨带错了，月少主便约定未正时亲自前去相府取画。”
凤轻飏有些意动，也有些心绪杂乱，摇摇头道:“父皇之命，儿臣本不该推辞，只儿臣两年在外，未曾侍奉跟前，今朝回京，但愿常侍奉左右，以尽儿臣本分。”
“说得甜！”凤皇笑骂了他一句“滑头”。
“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亲去相府一同送画，也是彰显我凤安的待客之道。如今正值关键时期，万事慎重些总不错。”
凤皇神色柔和，“飏儿，你也要多与月少主交往，毕竟他是辞天月的少主人。”
战争眼见着是结束了，还胜利了，可这战乱后的种种事宜却并未解决。闹了两年的四域之乱始于凤安，也终于凤安。难得召开一次的荆卯会又定在了凤京举行。几域的重头人物即将在这里齐聚，各方人马齐齐出动，片刻不停地盯着凤安，京里的奇事也是一桩接着一桩。
沉王最终还是领了命。
在婉拒了凤皇在乾正殿偏殿用午膳的提议后，沉王转而关心凤皇的身体情况。这话题一谈沉王便有些收不住，最后还是在凤皇嫌弃的催促下才行礼离开。
偏殿的朱红大门关上，年轻的身影慢慢远去。凤皇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下。
一旁侍候的全公公见此，麻利地接过徒弟捧着的那壶参茶替凤皇斟上，“原来陛下早间和月少主说的那送画人，就是沉王殿下呐。”
“嗯。”凤皇慢慢喝了口喜爱的参茶，稍微止住了喉间的痒意。
“那《春岚图》对他不是有特别的意义？朕还是希望十一能娶心仪的女子为妻，虽然是墨秦远和苏瑭妧的女儿。就是他们似乎闹了什么矛盾，有一两年没往来？看十一的样子也不像是放下了，偏他又闷着，什么都不说不做。朕是真怕他伤着心，学他那十九皇叔来个终身不娶。”
全公公弯着腰，“哎唷，陛下这您可多心了。依奴才看呐，殿下毕竟年岁尚小，现在没有成家的打算倒也正常。再过个几年，殿下自然就将成家的事放在心上了。陛下您倒也不必操之过急。”
“过个几年？朕还有几年可等？”
全公公连忙道:“陛下您可别这么想！陛下身子还好着哩！”
凤皇摆摆手，“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你不必宽慰朕，朕已是行将就木，许多事上都力不从心，也就只能为十一安排个好婚事了。”
说着凤皇不由叹了口气。
“十一的冠礼朕错过了，婚礼还是想亲眼瞧瞧的。”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静思院之变（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