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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这里曾经是一个美丽的庄园。

      夏日将尽、秋日渐染,庭院中的松树灌木郁郁葱葱,花园角落的茉莉花正是怒放的时节,散发出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甜香,引得斑斓的彩蝶翩翩飞舞。不远处的山石布置得错落有致,清澈的泉水从青石的缝隙中流入惊鹿,发出叮咚的响声。

      再往远看,是曲折蜿蜒的回廊,是细腻精致的院落,是华美庄严的宅屋。生活在这里的,是高贵而不知愁苦的贵族,与为他们服务的大量奴仆。然而这宛如“优雅”代名词的庄园,就在那一天晚上被付之一炬。

      可怜焦土。

      但是,就在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大获全胜的奈落忙于清点他们获得的战利品——包括这家主人收有的金银珠宝、古董字画,竟无人注意到,他们的首领,怀中抱着一个女子,悄悄地、不为任何人注意地离开了这个已经成为地狱泥沼的地方。

      在刚刚来到这个庭院的时候,虚也曾感叹过这里的美丽。

      美丽的风景,美丽的建筑,这个庭院本身就像是一件铭刻着时间、被岁月打磨却不曾失去风度的优雅艺术品,恰似它的主人一般,是从多少代以前便一直居住于天子脚下的亲贵,这个家族存在的时间,恐怕未必会比奈落要短。

      正是因此,他才更为奈落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感到厌恶。

      第一把火燃起是一个信号,这之后,便是重重叠叠的火光与人们此起彼伏的悲惨呼号。

      奈落受到的命令是,无论主人仆人或是奴隶,刀要过石、草要过火,斩草除根,一个也不能留。他不知道居住在这里的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令将军震怒的事情、才会招致幕府如此残酷无情的报复,但当他打开那个柜子,看见躲藏在里面瑟瑟发抖的女子时,他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一个偏院,他与鸩一同进入了这个院子。他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刻意不想出手,可是从这个院子里尖叫着奔出来的女人们,却仍然无一例外倒在了鸩的屠刀之下。被杀死的女人里,有年纪尚幼的总角少女,也有美貌正好的年轻妇人,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妇,趁着鸩确认这些女人的身份时,他独自一人走入了房内。

      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地上放着两个铺盖,被子还散乱着,显示这里刚刚还有人在睡觉。无需任何技巧,仅仅凭借着多年来的经验,虚便断定,这个屋子里一定还藏着人。

      不过几秒,他就将这个屋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边,很快,他的视线便集中在了角落的衣柜里——柜门的缝隙处还夹着女人的一截襦绊。不得不说,对于他这种顶尖的杀手而言,这藏身的手段实在是过于拙劣,简直与正大光明没什么两样。

      当他与藏身于柜子中的年轻女人双目相对的那一刻时,他从女人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此时的模样。

      高大到可怖、宛如罗刹鬼一般的灰色身形,扭曲邪恶的黑鸦面具,以及,手中那柄虽未饮鲜血,却仍然闪耀着寒光的凶器。女子的一只手拼命地捂着嘴,才能让自己不要在他面前失去她最后的尊严,然而,她那双失神的墨蓝眼眸中涌出的泪水却出卖了她。

      他认得出来,奈落在领任务的时候便拿到了石川一家的画像,这个正拼命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女人与画像上的女主人几乎一样——她就是这家家主的妻子。再仔细一看,青年注意到,她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横在身前捂着腹部,像是本能地在保护着什么似的,他这才发现,女人的肚子鼓胀得如同一个圆球。

      这还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原来如此,因为怀孕了所以女主人才在偏院待产么——虚略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再度触到女人的视线。此刻他明白了那其中的全部含义。

      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害我还未出生的孩子,求求你,求求你了。

      这个女人,她在用自己的目光向他这个刽子手做最后的哀求,恳求他放过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在感受到她的悲怆与无助之后,虚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这可如何是好。

      “首领,这些女人我已经全部处理完毕,里面可还有人?”

      正当他迟疑沉思的时候,鸩那粗声粗气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回过头去,发现自己的部下就像一只忠诚的嗜血野狼一般,恭敬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他这只头狼的发话。这时他再看向那个女人,便看见她惊恐地摇了摇头,甚至顾不上再做更多的求饶,几乎绝望地将身子蜷得更紧,用她那双纤弱的手臂护着她的腹部。那个样子就像是一只怀孕的母兔,明明已经暴露在狼群的正中,却仍然发抖着要护住自己的幼崽。

      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竟然还不是保护自己,而是保护那个孩子么...

      “不,没有,但是这个房间里的好东西不少,没想到这家人的偏院里还藏着这些上等的丝绸……我先把这些丝绸拿出来,你去骸那边吧,这里等会儿我来点火。”

      女人听见了他的声音,随后感觉属于男性的沉重气息几乎笼罩了她——虚俯下身来将手伸进了这个柜子,像是在翻找东西似的将她身边的丝绸都抽出来扔在了地上。他距离自己那么近,近到她可以闻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淡淡刀油味,同时,她也听见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低沉声音。

      “不要出声,不要害怕,等会儿我会救你出去的。”

      门口的鸩远远地看见,黑暗中首领似乎正在从屋子里的一个柜子中拿财物,便答了一声明白迅速离开了这个院子。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虚这才松了一口气。

      惊魂未定的女人似乎还没能从这劫后余生的惊喜中清醒过来,然而外面的火焰已经烧了起来、熊熊火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亮了这个原本黑暗的房间。见女人仍然紧张地用手护着腹部、畏缩着不敢多动一下,虚的心中警铃大作。

      现在并不是什么向她解释情况的好时机:主院那边的火越烧越烈,火光已经照亮了这个原本黑暗的夜晚,那源源不断的、木头被烧腐朽的烟灰气息与房屋栋梁接二连三倒塌的轰鸣崩裂,一个曾经优雅的世界即将化为尘埃灰烬,他耳边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这个庄园本身在濒死前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嚎。而石川夫人所藏身的这个偏院,也将成为今夜悲剧的陪葬品。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夫人去适应这一切了。

      “我没时间和您解释,得罪了!”

      他快速地说完这些,也顾不上什么就直接上前一掌劈晕了还没反应过来的夫人。虚从怀里取出了火折子,直接干脆地点燃了地上的床褥,随后将地上的大匹丝绸一把收起,将那些料子抖开裹住了晕过去的夫人,就直接抱起向外奔去。

      直到他将夫人抱在怀中,他才看清,在夫人那张秀美的脸庞上,眼泪早已将她的双目浸得通红,也不知道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她的孩子,抑或是今夜死去的、这个家里的所有人。当他离开这个院子的时候,他看见庭院地上倒了一地的尸体,那是被鸩杀死的女人们。

      那一瞬间,虚想,或许这些人里,有夫人的姐妹,服侍她的年轻侍女,以及一直在照顾她的婆婆吧……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晕了过去,永远不会看见这悲惨的情景了。

      ……

      任务完成之后的三天,是奈落上下最忙碌的时候。

      打扫残余“战场”、清点战利品并上缴最精华的部分、统计这次任务收获的人头与伤亡情况、编写报告上交朝廷与幕府……他冷眼看着胧作为奈落的首领代行者不停地发号施令,庆幸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权力。

      所以,在奈落高速运转、准备为这个任务做个完美收尾的时候,他可以自如地离开奈落大本营,以“散步”的借口,去将夫人安置到更加安全可靠的地方。

      昨天晚上,为了不被人发现,他只能暂时将夫人安置到庄园附近一个小村落里,那里因为村中不少年轻人已经纷纷前往都城内做工讨生活,有许多无人居住的空屋子。在那里,他放下了夫人,检查过她的身体无碍后,就撕下了一段绸布将她捆在了柱子边,又给她喂了些安定药物,足够她睡上一段时间。

      为了让夫人不至于在清醒之后崩溃乱逃、招惹麻烦,他只能出此下策。所幸,等到他再度回到那个破屋子的时候,夫人仍然在半昏迷着,她和她肚子里孩子的情况也都还算稳定。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能稍微松一口气。回忆起自己昨晚到现在的所作所为,男人陷入了沉思中。

      ……他就这么“随心”的,又自作主张去救了一个人吗?

      因为不想亲手杀人,所以冷眼旁观自己的部下杀戮无辜。

      因为不想亲手杀人,所以在仅有他一人看见夫人的时候,又完全是下意识的,选择了保下夫人的性命。

      实在是矛盾、虚伪至极——虚自嘲一般地笑了出来。他既无法拒绝朝廷的任务,又不愿意再亲手沾血,将那些脏活理所当然地丢给了部下,然后自己再“一时兴起”地救人……这真是何其矛盾,何其虚伪。

      男人抬起头,凝视着夫人那张苍白而美丽的睡颜,继续想道:若是以前的虚,恐怕不会有丝毫犹豫,就会杀掉这个女人吧?然而,现在的他却已经无法再理所当然地做这种残酷的事情,也无法眼睁睁坐视她被杀,所以才会不假思索地选择救了她。虚细细地打量着夫人,目光慢慢地向下移动,这时候,他看见了夫人鼓起的腹部。

      何况,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新生命啊。

      鬼使神差的,他看着夫人的腹部,慢慢抬起了自己的手掌,尝试一般地轻轻贴在夫人的肚子上。

      就在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女人肚子里的胎儿仿佛是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在母亲的腹中动了一下,正好顶在他的手心。这顿时让他如同触电般,迅速收回了手,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时,男人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见自己的手居然兴奋得都在发抖。

      ——多么,多么鲜活可贵的生命。

      孩子,孩子,仅仅只是触碰到这个纯洁的生命,他就感觉自己这双染满污秽的双手仿佛都能被洗涤干净。他想起了曾经与翠一同看见的光景,若是没有这样的灾难,夫人的孩子,定能会在好人家里备受宠爱、然后无忧无虑地长大吧?就像那些在寺子屋里读书的孩子一样,他们就是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孩子就是希望啊!

      青年感觉自己的心脏咚咚直跳,几乎已经快要跃出胸腔,不知名的喜悦、期待与保护欲几乎填满了他的心,这样的感觉还是千百年来的头一次。如果说,之前他还在迟疑与迷茫,这之后,他就全是肯定了。

      他救下了这个孩子,这绝不会是错误。

      ……

      就在这个破旧的屋子里,待夫人醒来后,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他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奈落的行动,以及最重要的,他接下来打算如何保护她不受奈落的伤害。

      “我名叫石川烨子,无论如何,都万分感谢您救了我,从今往后,您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绝不会有任何反对之词。我与这孩子的性命,就交托给您了。”

      即使知道他是奈落的首领,是参与了屠杀自己全家的凶手之一,夫人依旧向他谦卑地低下了头,对着他露出了近乎臣服一般的恭顺态度,他甚至可以看见她那白皙光洁、犹如象牙一般细腻的脖颈肌肤。女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美人脆弱的姿态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之情,这俨然是在暗示他:她愿意无条件属于他,他可以尽情将她当做战利品来享用——只要他能保护她和她最后仅有的孩子。

      她已经几乎一无所有,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生存方法。这绝不是他救下她的初衷,但是面对夫人的讨好,虚没有作多余的解释,而是轻轻应了一声,算作默认。

      ——就算他和她解释,自己救她不为任何东西、他实际上没有杀害她家里的任何一人、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再也不想参加这样的任务了,她就真的会信吗?

      不,绝不可能,朝廷御用的杀手组织领袖突然说自己要改邪归正,谁会信这种话?还不如将错就错,让她以为自己确有所图,这样她反而会更好地配合自己,不至于因为慌乱而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总之,当务之急是赶快把夫人带出危机四伏的京都城,为她寻觅一处安全的地方让她能生产下孩子,至于自己的所谓名誉,这与夫人的安危比起来倒真是微不足道。

      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是用何种方法,既然救下了夫人,就一定要保护她和她的孩子到最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夫人的孩子会是谁...看了文案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虚(松):非常乐意喜当爹。(喜欢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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