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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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苻坚早起去行猎了。慕容冲日高起了还慵懒在床上，像个蜗牛似的把自己蜷在壳子里。
快乐是要付出代价的，以等量的痛苦来取换。这不，慕容冲第二天就下不来床了。不过他也没打算下来，毕竟吃喝嚼用都有人端过来了，只肖他伸伸手就能够到。
但是如厕是一个大问题，这容不得别人取代，必须下床去。
慕容冲屏退左右，只一人来到山林。
古诗说林深见鹿，可慕容冲走了半晌倒是一只鹿也没瞧见，还把自己走迷路了——莫约是林深见路吧。
山里的的天是青灰色的天，山里的地是黑白色的地，远处山坳又是荧蓝的——被云给遮盖了一半，宛若一个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姑娘。深渊下是湖色的一汪温泉，汩汩地翻涌着热气。
任是神仙栖身的地方，容不得凡人染指。
然慕容冲偏解下裤带，央央把童子尿灌在了清泉里。该死，该死，完事了他才觉得仿佛不妥。
这时远处来了一个耄耋老者，嘴角噙着笑容，胡须是白得刺眼的白，眉毛是耷拉在肩头的长，面容却是如阳光般矍铄。
慕容冲忙不迭整理好衣冠，这时那白衣老者以神进到了眼前。
“老人家腿脚真好。”慕容冲不由得羡慕道。
老者吟吟笑道：“不是我老人家腿脚好，是你年轻人眼神不好，我原就站在你面前，你撒了泡尿都还没发现。”
慕容冲臊红了脸，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刚复原，的确不大好使。刚才把温泉当成了脏湖，这下又瞎了似的看不见一个斗大的人。
“不说别的，老先生是谁？”慕容冲决计转移话题。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便是一秋道长。”老先生捋了捋胡须，笑容款款。
慕容冲听了这话，嘴上没说，心里却罕纳，这名字不是咒自己死得快么？
“啊啊，一秋道长好。”不过面上的礼数，慕容还是懂的。
一秋道长又吟吟一笑，仿佛他只会这么个表情似的：“我见小公子额上有紫微之气，若不是自己是个皇帝，那就是近皇帝之人吧。”
慕容冲凌然大骇：“先生果然能看人？”
一秋道长说：“今日有缘遇见小公子，顺口这么一说，还请勿见怪。”
慕容冲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面有隠色：“……你看我与这紫微之人，日后结局如何？”
一秋道长说：“我不与人算因果，这是没有利的事。小公子勿再问了。”
后来，慕容冲怎么问，老人只是说：“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然后便拂袖而去了。
这句话，慕容冲反复念叨，不得其所。后来回到了宫里翻阅古籍，看到一半，帛书赫然落地。
再后来，凭人怎么问他也不肯提此事了。
他和苻坚的日子，就在这无明无尽的冬与夏的交替中，黏腻，胶着，撕扯。宫闱内外或明或暗的流言蜚语就像虱子一样在幼嫩的感情上啃噬撕咬，要命也不那么要命，爽快也爽快不了。
平安的岁月仿佛没有尽头，然而到洪波涌起的时候，人们才能发现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的旋涡。
长安的冬是无尽的冬，足足冷到了三月份。然而就在这春暖花开之际，朝上也发生了变化。而且这变化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苻坚的态度。
这就好比生了虫子的米，一时半会看不出不能吃，可天长地久就被灶空了，白白的饱满的米粒最后只剩下残缺的锯末，混着虫子的尸体的碎末，零零屑屑，粉粉尘尘，好像要把整个天空都罩住似的。然而再大再广也不成吃了。
凤鸣殿的烛火仍照旧地点着，不分白天黑夜地点着。
高盖和他的往事也时常被他自己拿出来翻涌一遍，然后埋入枕头里，沉进醒不来的梦里，在那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暗自滋长。然而苔藓毕竟是苔藓，只能长那么微小，缺乏阳光和雨露，生的愈发畸形了。
他明里睡艳阳，暗里姘苔藓，可终究填不满那颗空洞的心。空洞，如深渊，如悬崖上的溶洞，光也被吞噬在黑暗里，无明无尽的黑暗，一如长安无明无尽的冬。
王猛病中的两年，苻坚为他求神拜佛，走遍名山大川。然而病情终不见好。
有人说这是陛下枕边有一个夜叉星，他在作怪。
苻坚不信，然而文人墨客不会放过这口诛笔伐的机会，自古红颜祸水亦或者蓝颜祸水，总不过是背时的。有什么帽子全往他们头上扣。
他们仿佛自觉自己与那些人不相干似的，然而他们总忘了大家都是人罢了。
近两年，年年征战，捷报频传。在这危难之际，王猛却生病了，令朝野上下不得不多想。
慕容冲再有姿色，也抵不过长安人的口诛笔伐，一人吐一口口水就能淹死他。
他被送到了平阳，与他母亲作伴。
阔别了住了三年的长安，这一天，春雨下得特别大，浸透了整个宫殿。
然而慕容冲的走，也没能挽回王景略的命——这是当然的，不过长安百姓却不这么想，他们认为病入骨髓，终将酿成大祸。撵走了慕容冲还不甘，还要杀了他来祭奠王景略。
这一次，任苻坚再怎么惜财与悲恸，也没有同意。
慕容冲被调去了平阳做太守，所谓太守，于他，也是有三分薄权的，这还是看在苻坚的面子上，并没有把他架起来，没有把他像旧书一样束之高阁。只是，他们愈发不能见面了。
时间像水流一样快。平阳没有长安繁华，天空是一如抹布上的水——永远也拧不干。加上他的住处又临近小湖，空中的水更加充盈，像刚生完小孩的母乳。
房子，是潮湿的绿，绿到屋檐上不分白天黑夜地涓着水。水，是澄清透亮的润白色，滴到哪里，仿佛就染上了哪里的颜色。漫天遍地的草，充塞整个庭院，绿的，全是绿的。远处的天又是湛碧的蓝，像一整块翠华坊的绸缎，闪着银白的光泽——那是为数不多的云，其余全是蓝的，蓝到了心坎里的蓝。
在这蓝绿色中，慕容冲过了十八岁的年纪，相貌是越发英俊了起来。比起从前那亦男亦女的容貌，多了三分男子气，棱角也愈发分明了，个子也蹿高了不少。
学做官，他只学了个三成。学舞剑，他学了个七成。
没有公事可做的时候，慕容冲就在这蓝绿之间舞剑，剑是黑的，如闪电划破漆黑的夜空，这剑也将绿地蓝天给割裂开来，一半是蓝天，一半是绿地，中间还有个黑色的他。
他在舞剑，高盖在一旁放马。
高盖就这样吟吟地笑，看着他舞剑，宛若天地和草木都是慕容冲的陪衬。只是陪衬还配不上这惊天地的美男子，兴许可以叫做装饰吧。
如果说慕容冲和苻坚的关系，就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苻坚是海，慕容冲是舟，海掌控着舟的生死，舟依附海而存活。那么慕容冲至于高盖，就像是蝶恋花一般，慕容冲是一朵娇艳欲滴的花，高盖是眷恋花的一只枯叶蝶。
他永远满足于只是站在远处看他，保持着这样的关系，他就能感到欣慰和愉悦。
要说他的付出也不是不计回报的，那回报大概就是慕容冲的笑容吧。
慕容冲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最近才渐渐笑得多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放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