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28、第 28 章

　　五分钟时间里，先后有三个人离开了宴会厅。

　　宋君年弹完一曲，觉得心神疲惫，眼前排列有序的黑白琴键似乎搅在了一起变成了太极八卦。他短短几分钟内发洩了近乎澎湃的情感，又接收了别人同样狂热的爱恋——即使这一切感情互送只由眼神传达。昨天他才想好要弹什麽曲子。他向来不喜欢古典音乐，觉得即使是最温柔的月光曲也有历史的厚重和拘束。他个人比较欣赏近代以来专注于倾诉个人情感的曲子。所以他喜欢坂本龙一，感情细腻到极致，但却是由听众来决定曲子的情感，将音乐的主题交到听众手上。而他想知道（他觉得自己有点扭曲），宋蘅到底有多爱他。

　　从他抬头望向宋蘅的时候，他便清楚了。当初他察觉出宋蘅对他别有意思的时候，他单纯将这种情感归为转瞬即逝的“crush”。但显然不是，宋蘅光明正大地向他倾注越来越多的爱意。很奇怪，宋蘅的爱越是热烈，宋君年的迷惑感就越深。“爱”应该是很高尚纯洁的情感，但是宋君年做不到将这两个形容词放在宋蘅对他的感情上。Too strong to be true.

　　宋君年不是没见过宋蘅打扮地明艳夺目的模样。但那张精心打扮过的脸庞不只是给他看的，而是展现给形形色色的人让他们俯首称臣的。但当他奏出第一个音的时候，宋蘅的一颦一笑则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她尊重他，于是刻意疏远他，但是她克制不了自己的神情。她先是认命苦涩地笑了——宋君年不明白她为什麽会笑得如此凄美——她仰望著台上的他，眼裡交织著由衷的欣赏和望不到底的深情，然后是无穷无尽的悲哀。宋君年突然间懂了，自己是她悲哀的根源，她愈是爱他便愈是哀伤。

　　她嘴角眼眶都红了。宋君年的心一颤，忙低下头去试图专注于琴键上。但他贪婪地想继续看著那只属于他的悲哀的爱意。这似乎成了他弹下去的动力。

　　他的手指终于停下来，他闭上眼睛，然后睁开，那张凄美的面容却已不见踪影。他慌了神，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四周，终于觅得芳踪。

　　宋蘅和叶晋之？宋君年心上笼上了一层不好的预感。他匆匆谢幕，没想到却被Rachel拉住东赞西扯，硬生生在台上多呆了两分钟。就算他一下台就拔腿往外面走，走廊外面已经没有他们两人的身影。宋君年又跑去电梯间，见电梯屏上停留在32楼，心神更加不定。

　　宋君年在电梯里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边暗自安慰自己：Issac已经知错了，他不会伤害宋蘅的。

　　他就这样傻子似的立在叶晋之房门口前的角落，以防宋蘅有不测。

　　门开了，宋蘅表情呆滞地走出来，衣著和妆容髮饰依然整齐，只是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她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间方向走去，甚至没往宋君年的方向看一眼。

　　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她的背影如弱柳般摇晃。

　　她应该是没事的。宋君年心想，但却不能确定。

　　“Ella！”他忍不住叫她。

　　“Ralph.”她回过头来，朝他挥挥手，脸上又露出听他弹琴时的笑。

　　宋君年往前走了几步，她却已经合上自己的房门。他有点怅然若失地在她门口等了一会儿，歎了口气，刚转身便看到Rachel从电梯出来。

　　“Ralph，did you see Ella”她用力地捏著手机。“She texted me just now telling me she is fine, but somehow I feel uneasy.”

　　“She is in her room.”宋君年说罢，也回了自己房间。

　　两天后，宋君年给一个病人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摘下手套之后习惯性地点开手机。
　　“宋医生，你十分钟后有一个appointment，然后三点要和Dr Cheung还有Dr Lau商量秦世泽先生的手术方案……”护士跟在他后面残忍地告诉他十分钟休息时间之后的安排。

　　宋君年的脑袋“突突”地跳，只想把注意力放到手机上好放松一下脑子。
　　结果点开新闻推送，他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叶氏小公子床照泄出，女伴竟是大公子律师”。

　　单从标题宋君年就知道新闻的男女主角是谁了。他只觉得大脑“嘭”地一声被炸飞，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大声喝住护士叫她先不要说话，然后飞一般跑回自己的办公室，“啪嗒”一声反锁门。

　　他瘫倒在椅子上，深呼吸两下才敢重新点开手机。新闻的内容倒是紧贴标题，而且反而显得标题有点含蓄了。内容大意是香港各大八卦论坛上午先后出现了数十张叶氏集团的叶晋之的床照。床照的画质很模糊，一看就是十几年前手机刚有拍摄功能的时候拍的。发帖的人好像生怕网民认不出男女主角似的，像Wikipedia那样仔细地把两人的信息和照片一起post上去。就这样，宋蘅一时间也成了香港八卦群众网络搜索的高频词。当人们发现床照女主角还是和叶晋之争家产争得火热朝天的叶胤之的律师时，整件事就更热闹了。

　　僅管照片该打码的地方都打了码，但还是看得出照片女主角凹凸有致的身材。宋君年屏气凝神看下去，看得越多，混乱的思绪就越清晰。从照片的角度来看，照片的拍摄者只能是叶晋之。照片里两人多以亲密的姿态贴在一起，叶晋之的另一隻手总会放在她身上最私密的部位，另一隻手从来没有出现在镜头里，想必就是在举著手机了吧。宋蘅永远都闭著眼睛，似在熟睡，而叶晋之几乎张张都睁眼看镜头。

　　若不是他还需要手机来打电话，他肯定忍不住把手机摔个粉碎。他坐也坐不安稳，站起来走了几步，捏著山根连连深呼吸好几次。他打给宋蘅，只不过毫不意外电话无人接听，打给叶晋之，同样没人接。打给钟佩悟，倒是通了。

　　“你知道Ella现在怎样了吗？我打不通她电话。”他吐出每一个字都像在用机关枪扫射敌人。

　　“我也打不通。”钟佩悟听上去也很烦躁，“我正准备打给她爸爸妈妈。”

　　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宋君年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桌上的钟——shit——十分钟就这样过了。他只能先挂了钟佩悟的电话，强打起精神来应对病人。

　　他首先是医生。

　　等终于有空看手机的时候他再次打电话给钟佩悟，却只得到宋蘅跟父母报了平安交代了狗后就不知所踪的消息。他打给Rachel，但她和自己一样全世界找人。唯一的进展是叶晋之发了律师声明，坚决追究发帖人的法律责任。

　　他难得找一回知治的管理层，询问当初宋蘅团队里所有参与IPO的人的联繫方式。知治那边不能瞬间给他想要的东西，他只能和其他两个医生开完会再看手机。

　　“Ralph，你还好吗？”Dr Cheung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烦躁。

　　“It’s fine.”宋君年甩甩头，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里。“我们尽快商量出一个方案吧，我有急事。”

　　知治那边发了一长串电话号码给宋君年。他旋风般脱掉白大褂，拎起外套就走，一边按照知治发过来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宋蘅的助手Jess。

　　Jess好像忙得脚不沾地，说暂时没有时间打电话，若是宋君年有事情想问就六点半后去律所找他。

　　在这漫长的一小时里，宋君年先是跑去“星星与月亮”找钟佩悟，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被裡面的无助感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Azure坐在她最常坐的角落里做作业，一脸委屈，气呼呼地在练习本上胡乱划拉一通。

　　“Ella答应她今晚带她看电影。但是——现在没有人能联繫到她。”钟佩悟愁容满面地歎了口气，低下头去擦干刚刚洗好的白色瓷杯，“我找遍我们的共同朋友，结果都一样。她好像突然间就消失了。唯一的安慰是她向父母保证她不会做傻事，只是需要地方静一静。”

　　宋君年沉默地在Azure身边坐下，轻柔地抚摸她的小捲髮。

　　“喝点什麽吗？”钟佩悟问。

　　“白开水。”宋君年道。

　　“你……能联繫到叶晋之吗？”

　　“电话打不通，我打算等下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他。”

　　钟佩悟给宋君年倒了一杯水，然后在他对面坐下，两道英气的眉毛皱在一起。“你说照片是谁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