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错觉》香露明虾球

14、第 14 章

　　本来Helena远不算上宋蘅最得力最勤奋最有天资的助手。论有默契，当然是Jess为上；论最有天资，则是年仅22的Matthew。Helena初到律所时，宋蘅曾对同是女性的她寄予厚望。她一开始就知道Helena是靠关係进来，但她对这个新人并未因此有偏见，直到慢慢发现Helena迟到早退样样都齐，心裡也不由得不待见起来。不过Helena对这个上司还是很尊重的，对宋蘅交待的任务一般都能完成，完成不了的呢也能靠一张甜过蜜糖的嘴哄好宋蘅。宋蘅想著既然Helena不能担以重任，为免给律所难堪，就把琐碎简单的工作都交给这个小公主，省得气著自己还得憋著。

　　不过宋蘅很快发现Helena有不一样的价值。Helena的家族在香港颇有地位，大大小小的慈善晚会、婚嫁丧娶都会给她家发invitation。纵容宋蘅长袖善舞，她也不是每个社交场合都会出席。她的时间有限，必须高质量地花在有重要人物出场的地方。作为被邀请的那一方，宋蘅一直不好开口问还有谁会出席这些场合，只能靠自己的评估。不过有时小小的cocktail party会出现某个著名的经济学家，搞得隆重奢华的慈善party却不一定有值得交际的人。现在有了Helena，她便可以把这个不讨好的事情丢给她，让她利用家裡的人脉去打听。至此，她在私人且安静的茶话会里认识了一位在德国宝马总公司工作了十年对汽车行业发展深有心得的女工程师，还在一个很吵闹烦人的酒吧party和Prada的大中华区总裁交换了名片。

　　何家下个星期在君悦酒店举办一个不大不小的慈善舞会，善款将会捐给东华三院。宋蘅对这次慈善舞会的主办人有一定的了解。年纪轻轻任东华总理，能拉来多少人还真不好说。宋蘅看了眼自己密密麻麻的日程表，纠结了三秒，然后就把这件麻烦事扔给Helena去解决。Lunchtime还没到，Helena就兴冲冲地跑进宋蘅的办公室，将一张手写纸献宝似的放到宋蘅的桌面。

　　宋蘅匆匆扫了一眼写得有些缭乱的名单，叫住正要拉开门出去的Helena，“得唔得閒同我仲有Jess一起食lunch对面既mall开著间新既日料。 ”

　　Helena闻言，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个女生，虽然有些许骄纵，本性却是极其单纯善良，内心其实很渴求上司的认同和亲近。

　　待Helena把门关上，宋蘅觉得房裡有些暗，随手调高吊灯的亮度，眯起眼睛看Helena匆匆忙忙写下的名单。

　　名单上英文和中文都有，有认识和巩固关係价值的人物还不少，即使届时只有一半的人出席，这个晚会也不失为有意义。宋蘅暗自想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何家偏房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名单上有宋君年的名字。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会出席，宋蘅也绝不放过这个机会。

　　Matthew见她下午三点就从办公室出来，差点把准备送进去的咖啡给洒了。

　　“这份file你copy五份，明天开会要用。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不过最好不要早过九点半。走啦。”宋蘅将厚厚的文件夹放到Matthew桌上。

　　Jess也走过来递一份文件给Matthew，大笑道：“今晚带女儿？”

　　“是啊，Azure说好久没和旺财完了，吵著今晚过来住。”宋蘅耸耸肩，道。

　　Matthew目瞪口呆地看著宋蘅和Jess，似乎未能在瞬间消化宋蘅话里的信息点。

　　“那你要抓紧了，现在这世间幼稚园放学，附近可能好难停车。”Jess催促说。

　　宋蘅来不及说再见，风一般踩著12釐米高的高跟鞋走出律所。等她在视线范围内消失，Matthew拉住正要回自己办公桌收拾东西的Jess，扯住他的衣袖，“Boss有个女儿？是不是港交所那个Hudson·Fiennes的？”

　　律所里的人对宋蘅感情生活的了解多集中在Hudson一人身上，这归因于同在一个圈子的Hudson三年来坚持不懈地在社交网络上叨叨哔哔前女友。

　　Jess随手抓起一个文件夹——宋蘅刚刚放下的那个——一把拍在Matthew头上。Matthew吃痛喊了一声，把四周在敲键盘的人吸引了过来。Jess扬扬手，示意没事发生。

　　“干女儿喈！”Jess解释道。

　　宋蘅和Hudson拍拖的时候是人人看好的金童玉女，能力和样貌都般配到不得了。据传宋蘅跟Hudson回英国见家长婚事提上日程云云。但两年后这段感情便宣告结束。宋蘅对外说是性格不合，Hudson没怎麽回应，只说“Everything she says is unworthy to answer.”所以嘛，没多少人相信宋蘅的话。他们的感情为何结束也曾是律政圈茶馀饭后的话题。

　　宋蘅自认自己说的是实话，问心无愧，便懒得理这些风言风语了，毕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直白地八卦她。Hudson的外公在Hudson25岁时去世，自此Hudson便从不信教到受洗成为天主教教徒，以此纪念虔诚的天主教教徒外公。宋蘅对任何正规的宗教都没有偏见，也乐意包容他们的宗教习俗。但是日常人际交往是一回事，真正相处起来就不容易了。Hudson极度虔诚，受洗后不止谨遵婚前不进行性行为这一点，连衣食住行都遵守天主教的教规，一次不落地去教堂做礼拜。他能在香港的金融圈生存下来还鹤立鸡群，也许是极端的虔诚给他助力，但也可能他只是极端好运。无论怎样，宋蘅和Hudson交往了两年，还是觉得自己适应不了这种被宗教充斥的生活。分手的导火索是Hudson提出要宋蘅入教会，这样他们未来就可以进行“圣婚配”。宋蘅不是抗拒天主教，而是抗拒Hudson对履行教义的严谨。她可以预想到她入教后Hudson会怎样指手画脚编排她的生活，好让她跟自己一样严格遵守天主教的条条框框。

　　Unbearable.

　　不过现在遇到了宋君年，宋蘅终于明白自己其实是不够爱Hudson。同样的情况放在宋君年身上，她未必会断然拒绝入会。

　　如Jess所说，幼稚园附近的路上塞得跟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宋蘅绕了好几圈，最后无可奈何地在稍远的一个停车场停好车，走十五分钟的路去维多利亚幼稚园。钟佩悟体谅她工作忙，提议说他去接Azure放学，等宋蘅下班后再去“星星和月亮”接人。长久以来因为好胜虚荣形成的习惯性努力和忙碌，宋蘅很少允许自己懈怠五分钟以上，无论她多累多厌倦，她都难以心安理得地休息一会儿。偶尔——或者说经常，她也会被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渴望有那麽几小时可以放鬆一下而不至于有负罪感。通常她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懒散那麽半天，Azure的存在是为数不多的理由之一。

　　从小她的父母就给了她满满的爱，以至于在遇到宋君年之前她觉得和不爱的人结婚生子也没什麽所谓，她从原生家庭中得到的爱早已足够，也不会因为男朋友不够爱自己而伤神。她比谁都明白家庭的爱的无可替代，她不忍心Azure的成长过程中毫无母爱的存在。Azure有爱她的Daddy，奶奶，姑妈，但是母亲的缺失是其他位置的亲人难以弥补的。钟佩悟铁了心不再结婚，一心一意抚养Azure长大。当只有一个月大的Azure在自己怀裡安静地睡著时，宋蘅便下定决心替好友Nathalie完成母亲的责任。她会在忙碌中抽时间去给Azure洗澡，换尿布，哄睡觉，等Azure稍大点便带她去买衣服，看电影，参加亲子活动。

　　有时候宋蘅会有种奇怪的想法，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结婚生子，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在宋蘅心目中，Azure不但比钟佩悟重要，还凌驾于工作之上。和Azure相处，她便没有那种对自己不工作的自我厌恶，只有满满的对Azure的爱。

　　她最近接了一单金融诈骗的case，和财大气粗、蛮不讲理的客户见了几次面后完全想退出，无奈信誉在这个圈子太过重要，她只能硬著头皮为这种人劳心劳力。如果这个下午不是要去接Azure放学，她肯定要窝在办公室里看file。她需要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的逃避，发自内心高兴Azure提出今晚要和她住。

　　Azure见她出现在幼稚园门口，一头扑在她怀裡撒娇，卷卷的赫髪和粉色的头箍蹭到了宋蘅脸上，痒痒的，惹得宋蘅心裡满满都是甜甜的蜜桃柠檬批的感觉。Azure牵著她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地跟宋蘅说她今天在幼稚园里玩了什麽游戏，学了哪几句普通话。

　　宋蘅带她去附近的超市买今晚要做的菜。Azure从来没在外面吃过饭，幼稚园的配餐也是额外准备的，生怕吃了什麽未知的过敏原进肚子里。这也是宋蘅带Azure时最头疼的事。她的厨艺也就那样，平常就是吃三明治填肚子，又或者跑去711叮个便当。最能体现她厨艺的就是煎熟超市醃好的牛扒。但她哪敢冒险给Azure吃外面醃好的肉菜，每次都是勉勉强强做出能吃的东西给Azure当晚餐。好在Azure也不介意。

　　还没到下班时间，超市里的人很少，适合带孩子来买菜。

　　“Qu’ est-ce que tu veux prendre（你想吃什么？）”宋蘅推著购物车跟在Azure后面，在放肉食的冰柜前停下。

　　其实Azure没得选，要麽猪肉要麽鸡肉，或者浅水鱼。

　　她正等有选择困难症的Azure回答，却看到一个曾经很熟悉的身影迎面走来。

　　“Ella！”Hudson率先开口，推著购物车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Azure打量眼前这位帅气的叔叔，小脸迷惑地皱在一起，好像觉得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但是Hudson记得Azure。那两年他时不时陪宋蘅带孩子。

　　“Azure，do you recognize me The uncle stoat!”Hudson蹲下来和Azure保持视线平行，一脸笑意。

　　Azure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害羞地问好。“How do you do”

　　Hudson好像有点失落，抬头望著宋蘅，苦笑道：“She seems to forget me entirely. But I shouldn’t have been so surprised. She was only one or two when I sang her a lullaby.”

　　宋蘅从未见过意气风发的Hudson有过这样受伤的神情，不由得同情心起。“She remembers you subconsciously...I mean it...She can’t fall asleep without lullaby ever since that night you sang For Elise, and For Elise remains her favourite.”

　　Azure好像也感知到Hudson的失落，连连点头应和宋蘅的话。

　　Hudson尽力让自己笑得开心一点，帅气的脸庞满是光彩。他站起身来，从冰柜随手拿了一份夏威夷红虾放到购物车里，看似随意地说：“I’ll be back to London next week. Heather needn’t fight against me like a warrior anymore.”

　　“Bon voyage.”略去过去三年他的叨叨哔哔，宋蘅还是很感谢那两年的陪伴。

　　“The only thing I learn from you Chinese is to accompany the elders.”Hudson不自在地用脚滑地。

　　宋蘅眉头一皱，“How is Eleanor and Stephen”

　　“Dad is fine.But mum seems to hardly ...”Hudson躲避著宋蘅的目光，装作对自己的袖子很感兴趣。

　　“I’m sorry...”

　　Hudson扬手示意宋蘅不再要说下去，收起忧郁的神色，尽力给她一个最灿烂的微笑。过去三年宋蘅只觉得他是一个斤斤计较、心胸狭隘的人，这一刻她似乎又找回当初那个贴心幽默，说话轻声细语的英伦绅士。他们曾经赤脚在沙滩散步，一早起来上太平山看日落然后匆匆赶回去上班，在塞车的时候讲冷笑话打发时间。她喜欢他金色的头髮在她指间滑过的感觉。他也喜欢用手指绕起她如墨的髮丝。

　　真好，她还记得他们最美好的回忆。她愿意给Hudson最纯粹最衷心的祝福。

　　她拜託Hudson代她向他父母问好，最后还说了一句“Thank you.”

　　Hudson懂得，朝她点点头，笑著说“Thank you all the s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