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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纪织·北半球一万公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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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鼠疫般无解的爱情
“很高兴见到你。”
这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因为少年的法语说的并不是很好。
他只是一名拿钱办事的杀手,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为雇主杀掉适当的人就可以。
而杀掉一个人……真的很简单。
开一枪,再开一枪。
有时候连再开一枪的必要也没有,那个人就会浑身溅满鲜血地倒下。
不需要了解他的过往,他的感情,他的思想,只需要让他的生命结束。
织田作之助来法国是他所归属的组织派来的,无论是对这个国家语言还是文化的了解,都停留在临走前突击的那一下法语,以及购买的看上去就很不靠谱的资料诸如《plants:法国特别刊》,以及《法语日常对话三千句》……
后来才发现,其实这样的小册子并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他今天专门来看了埃菲尔铁塔——计划是这样的,因为下一个狙杀的目标参加今晚的晚宴会经过这个……好吧,并不是,只是织田作之助被白鸽吸引了。
巴黎这个城市有很多白鸽,它们似乎是代表着和平的意思吧?
昨夜织田作之助在做完应该做的工作——那种血腥的工作,众所周知——之后,由于弹道而暴露了位置坐标,为此他不得不在清晨时伤害了一个一路追踪而来,试图反拦截他的对手。
那也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少年,两个人在城市的角落里,在黎明前的最后的夜色里像是嗜血的狼一样疯狂搏斗。
那个少年的优秀超出织田作之助的预料,凶狠程度也远超他的预料。他的头发是带着点红的金黄,末尾蜷曲缠绕,而眼眶中那双眼的瞳仁却是女巫的黑猫才有的那种幽暗之绿,像是亚瑟王末期才加入骑士团的新成员——总归叫人有点可惜。
织田作之助没能简单地割断他的咽喉大动脉或者说直击这个少年的心脏,因为他做不到。
一道伤痕。
两道伤痕。
……
十七道伤痕。
在黎明到来,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车水马龙,香衫鬓影的时候,织田作之助终于让这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倒了下去。
少年的每一道伤口都在流血,因此动作终究归于缓慢。但是他却宁可迎着战死的结局也要不停战斗。
这里是巴黎贫民区,厄莉格皇后酒吧街的背巷里,醉鬼们满身劣质麦酒味儿,走路歪歪扭扭地从售卖酒类,或许也提供其他服务的酒吧后门走出来,扶着墙呕吐,吐完再进行天昏地暗的下一□□饮。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浪漫的少男少女们饮酒。枪声,死亡,血的气味,尸体,都不能。
织田作之助把尸体拖进垃圾堆里,此时此刻终于有机会把耳朵上失灵的联络耳机也摘下来检查。
耳机失灵了。
大概,是因为被迸溅的血液渗进了机身之中吧。
怎么可能不失灵呢?
织田作之助的手上,胳膊上,脸上,斑斑点点地沾着血渍。它们曾经也在少年的血管里流淌过,只是现在却已经干涸了。
他在为什么而战呢?难道说我杀掉的是他的重要之人吗?还是说,为了某些东西,就算是付出生命也无所谓呢?
从少年沾满鲜血的胸膛口袋处露出一张卡片,上面有寥寥几句话。钢笔蓝色的笔墨混着干涸的血,搏斗时产生的汗水侵蚀着这张卡片,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织田作之助首先分辨不清这些晕染得稀里糊涂的字句,其次也不太会法语。在把这张卡片抽出来后,他陷入了沉默……断断续续地认出几个词汇后,他终于放弃了看懂这些话语的想法,把它原样整整齐齐地放回了少年尸体的胸膛处。
会放在胸口的东西一定很重要吧。
为了避免少年没有死透,他将枪上膛,对着少年的心脏打了一枪。这一枪把少年的心脏打穿炸裂开来,把那张卡片也打烂,和他碎烂的心脏融为一体。
这一次血液没有溅到织田作之助的身上。
但是织田作之助却觉得自己的身上沾满了血。
他愣愣地,看见一只白鸽飞到他的肩上。
白色的羽毛,红宝石般的眼。
为此,作为一个总是忘记喂自己(bushi)吃饭的人,他甚至专门为了喂鸽子买了零食。就算是杀手……偶尔也会对“生命”这种东西产生一点眷恋。
在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青年启程去白鸽广场。
他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了。
那个拄着拐杖的绅士带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牵着一条穿着夜礼服的小狗。
织田作之助并不知道,这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将要走进那条巷子里,从垃圾堆里抱起身体残破的少年,绝望而忧郁地离开。
那张与主人的心脏一起碎裂的纸片上写着:
[至我亲爱的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
我的缪斯,我的金发美人,只有你才真是纯洁忠贞,只有你还对我有些情意。
——by阿尔弗雷德·德·缪塞]
“他骗了你。”
绅士垂着眼睛,他的眼里露出一个悲哀到了极致的笑容,复述着少年曾经与他说过的话,把自己的心也撕扯烂:“有一个美丽富饶的地方,人称作理想的乐土,我憧憬着和一个旧情人一起去那里旅行。”
“若是莱尔可以和我一起去就好了。”
死去的少年尸骨僵硬,原本就是蜷缩在那里的。在男人的怀里,他轻得不可思议——因为失血过多。
“真讨厌啊,真讨厌啊,偶尔睁开眼睛看看我,难道不可以吗?”男人对着死去的人发问,没有听到回答——也注定了得不到回答。
“原来居斯塔夫也是会难过的吗?”
安德烈·纪德站在街角报刊亭的阴影中,脸上面无表情。
“纪德先生,就算是你说出更过分的话,我也不会和你决战的。”居斯塔夫·福楼拜解开大衣,把死去的夏尔·皮埃尔·波德莱尔裹进大衣里,转头对纪德露出一个阴郁的笑,消失在道路尽头。
“享受你孤独寂寞,永远漂泊着的可怜一生吧。”他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诅咒。
他穿着燕尾服的小狗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依旧态度严谨地穿着那件小燕尾服,沉稳地跟在主人身后离开这个地方。
想到这里时,纪德是有些想笑的。
要感谢居斯塔夫啊,毕竟在他的诅咒之后,似乎自己就感染上了这种宛如鼠疫一般的可笑感情,大概被称之为爱什么的。
“或许红发的王子愿意参加我月下的舞会?有很好的酒,不妨为白鸽举杯。”他站起来,对少年伸出手。
……少年迷茫地看着他,想了想,把手中的鸽子零食递给他。
“吃,很多,剩,不多。”
好吧,语言隔离。
法国的男人做事总是冲动——纪德一直觉得这句话很片面,但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这句话果然有其正确的一面。
他从织田作之助手上接过鸽子零食,把它微微举起来,在鸽子扑棱翅膀而来的风声中轻飘飘地问:“Cafe?TeaCocktail?(鸡尾酒)”
如果直接说要喝酒的话,是不是显得太过于轻佻?织田作之助思考着,但是他很快有点后悔。
因为他听见自己的唇齿不受控制地吐出来一个词:“Milk。”
……一个小时后,织田作之助和安德烈·纪德坐在咖啡店里,安德烈·纪德的咖啡没有动,织田作之助的牛奶也没有动。
“或许你会更喜欢Sidecar[1]。”安德烈·纪德憋着笑:“愿意试一下吗?”
[1]:Sidecar,鸡尾酒。以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活跃在战场上的军用边斗车命名。边车本是一种可载人或载物、侧面带有马达的交通工具。专业调酒师在酒吧内一听到边车的声音,就会嘟哝说“是边车吧”,于是他们就将正在调和的鸡尾酒取名为“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