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84、第八十三章 六部·第一

　　“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佳人》

　　颠簸的石子路上略略让几人坐得有些不太舒适，烛陌风深邃的目光一直看向窗外，以手肘撑着车窗，似乎是要洞穿苍穹之感。柳许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沉地问道：“在想什么？我知道我娘她是故意把我气走的，但我走之后，你们又聊了什么？”
　　烛陌风猛地回过神来，目光有些张皇地扫视了一下柳许的面容，磕磕绊绊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就是聊了些家常便饭的小事情。”
　　柳许半信半疑地颔首，只是目光始终停留在烛陌风紧蹙的双眉之间。很明显他对于他再次选择了隐瞒，这种互相不信任的感觉，柳许真的非常讨厌——格外……厌恶。
　　他扭过头去不再看烛陌风，沉沉地垂下眼睑闭目养神。
　　“说真的，柳许，我始终觉得我没有责任去承担上一辈的人留下的烂摊子。我这辈子身边人多难，亲生父母连个所谓的丹青都没有，可他们留下的千古难题却硬是要我去解决。我真想不通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干嘛总是要找到我的头上来？九阴烛家的事情都已经翻篇过去了，为什么还有人日日夜夜想着要加害于我？”
　　柳许默然睁开双眸，瞳孔中倒映出炫目的色彩，幽幽道：“自古以来一人之罪就是一家之罪，一家之罪就是万世之罪。对于受害者来说，无论原来家族有多辉煌的历史，只要一人伤了别人，那万万人就会想着让你整个家族都从世界上消失的好，一人都不留的好——哪怕有些人早已忘却了自己为何要对这苦命根子死缠烂打的原因，甚至不在意了。”
　　烛陌风说：“万万人加害于我，我都可以忍。只是那万万人加害于我身边的无辜之人，伤一个，我便要世间万万人都为他陪葬！”
　　柳许蓦地握紧那双因愤怒而痉挛的拳头，低声问道：“他们是不是跟你说了陈诚的事情？”
　　对方赫然全身一震，立刻弱弱地低下头去，将面庞藏匿在臂弯之中，沉默了很久才长出一口气，柔柔弱弱地幽幽说道：“只是个方向罢了，总比之前毫无头绪的好。”
　　柳许怔怔然凝视着他的脸庞，一时间竟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想要说出，却缕不出一丝一毫的头绪，不知从何处说起，只好用他人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我宁肯你没有头绪的好。”
　　赫然马车外一阵嘶鸣，急促的马蹄声响了几下便停住了。
　　坐落于神都皇宫外的尚行六部倒不算寒酸的地方，几人到了地方，一时间周围的老百姓都远远地观望着，对这几个新来的半不大点的少年指指点点的，但也是欲言又止。毕竟百姓们心里都清楚，若是招惹了这些官府大人，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烛陌风从薛灵尘的手里接过黑黢黢的大毛球，低头在他旁边耳语几句，随即双手一托，毛球立刻脱胎换骨般化作一只翼展足有十米的黑色巨鸟扶摇而起，只留下一串锐利的嘶鸣便振翅长空而去，飘飘然撒下一片金黑交加的羽毛。
　　旁边围观的众人不自禁往后微微退了几步，大为感叹着壮丽的景观。
　　随即一蓝一紫两道光芒亦是冲天而起，霎时间隐没在苍穹一角消失不见。也不知道从哪里伸来一只大手蓦然将烛陌风夹到臂弯之下，愣是把他往前推了几步，那人笑道：“神都的房子果然气派，只不过没我家气派。你也不至于站在门口看呆了，还不赶紧走，部长等着呢。”
　　烛陌风轻轻应了一声，随即抬腿就要往前走，倏地觉得自己手上一紧，整个人倏地被一股难以压制的巨大力道给从慕容离腋下拽了出来。他滞了半晌，一抬头正对上柳许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神，立刻变作了僵直的棒槌，不敢造次。
　　柳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跟我走。”
　　慕容离稍稍偏了下头，忽地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打翻了某人的醋坛子。
　　穿过层层屏风，一时间忙碌的人群映入几人眼帘。就见走来走去的多数都是些文官，手里抱着成山的文件从这个屋子走到另一个屋子里去，到处白纸乱飞，笔墨四散，活脱脱一个人做的蜂巢。三个人走三步退两步，生怕扰了这群人工作。
　　只是慕容离走路不是时候，蓦地还是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小个子的文官。小文官本来就矮矮小小的，塌鼻梁上顶着一副不怎么结实的眼镜，一头遮住耳朵的短发服帖地垂在两鬓。忽地被慕容离的大身板一撞，满手的文件乱飞，慌乱抓取之中又踩住了垂在地上的腰带，差点来个当场脱衣，赫然哎呦一声倒在地上。
　　三个人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手忙脚乱地去帮忙。
　　只是这文件乱七八糟的，越抓越乱，再加上慕容离之中粗矿的小伙子不注意，竟是窝折了好几页，把乱糟糟的一团的纸张还给那个小个子。小个子哪里见过这么胡乱办事情的，一看文件全乱了，一时间手足无措，竟是立在原地蓦地一抽鼻子。
　　哇的一声，嚎啕大哭的声音立刻吸引了其他文官的注意，纷纷停下脚步来。
　　“这几个人谁啊，这么不讲理。”
　　“估计又是武部的人，也就他们做事情从来不顾着我们文官，傲气的瞧不起人。”
　　“就是，看见文官就欺负。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欺负他……哎，散了散了，我手上活还忙不过来呢……”
　　烛陌风立刻满面羞红，急忙附身蹲下去和蔼地抚摸着小个子的头顶，和声细语地道歉道：“对不起啊，我的朋友走路不看道撞了你。这些文件如果整理要花费很多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帮忙啊，你别哭了……”
　　烛陌风到底还是不会哄孩子，看似和蔼抚摸，实际上把小个子的头发揉的乱糟糟一团。一看自己的发型也被弄乱了，又念起刚刚乱糟糟的文件，一时间哭得更凶了。
　　他四下里想寻个地缝钻进去，只可惜老天都不给他这个机会，只好抬手拍了拍小个子的肩膀，苦笑着说道：“别哭了……这样，我们请你吃饭怎么样？”
　　小个子一听，立刻将嚎啕大哭转为了抽抽搭搭，哽咽着问道：“去哪吃……？”
　　烛陌风一看情形，有戏，连忙说道：“我看尚行六部附近有个卖包子的小铺子……”
　　话音未落，那小个子立刻咧开大嘴用了比刚才更胜十二分的力气吼出来，凄惨的哭声不绝于耳，他立刻觉得这小家伙有去哭丧挣钱的本事。
　　他一边捂耳朵，一边呐喊道：“行行行，我看来的路上有个酒楼，叫什么轩，那儿行不？”
　　小个子立刻收敛起泪光，还极其委屈地用楚楚可怜的眼神分别从几个少年的脸上扫了一圈，这才抬袖拭泪，默默地颔首道：“好吧。”
　　一时间几个人都无语了，怔怔地盯着这个小个子。
　　烛陌风思来想去也的确拿他没招，只好把一肚子火气撒在始作俑者慕容离身上，狠狠地剐了他几个眼刀，随即切换自然地变作小可爱蹲下来问小个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个子默默地手速如飞地唰唰整理着文件，一边也不耽误回答：“我叫楚小晓。”
　　烛陌风默默地把这名字在胸中掂量了几遍，总觉得耳熟得很，却一时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只好先答应下来，道：“行，小晓，我们先去武部部长那里报道，回来就找你。”
　　楚小晓止住了泪水，一脸可爱乖巧地抱起已经被整理的连个多余的参差都没有的文件，笑嘻嘻地点了点头。虽然个子小，可是走路却比武官都快，唰地一下就没了影子。
　　柳许默然地望着楚小晓离开的背影。就见慕容离颇为头疼地扶了扶额头，抱怨道：“真的是，我撞上谁不好，偏偏撞了这么个小不丁点的吃货。倒霉死了！”
　　烛陌风狠狠地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呵斥道：“你还说，都怪你，走路不长眼睛……”
　　话音未落，就见远处突然传来一抹熟悉的桃花香。人影未见，先闻其声：“哟，你们几个大男人，第一天来尚行六部就欺负人了？”
　　烛陌风有些牙疼地咧了咧嘴，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唐燃雪？怎么你也来了？”
　　小姑娘穿了一袭桃色长裙，眉宇间隐隐约约多了几分傲气，也不答，只是故意地走路晃了几下。烛陌风随即目光猛地一顿，就见唐燃雪腰间多了一块刻着字的令牌，玉质金字，一笔一划勾画了了，一看就是官府制造的。就见腰牌正面上，明晃晃的一个武字。
　　他还欲再看仔细些，就听唐燃雪尖叫一声：“你个白毛的流氓，往哪儿看呢！”
　　烛陌风登时冤枉地抽回了目光，就觉得自己背后隐隐发冷。唐燃雪这么一说，可的确招惹到了某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立刻回头朝柳许投以诚恳的目光，却见对方眉宇间青筋跳动，偏过头去连睬都不睬他一眼。
　　他一时叫苦不迭，只好叹气。就见对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还笑眯眯地问道：“说吧，你们刚刚欺负了谁？”
　　“不是欺负，是慕容离不小心撞到的一个文官，叫楚小晓。”
　　“楚小晓？你们胆子可真够大啊，那可是……”她倏地压低声音，“那可是文部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