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88、第一百八十七章 追捕·第三

　　“……在下皇族九皇子，免贵姓李，李渊。”
　　烛陌风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霍然茅塞顿开。当初他派遣柳许去调查一下九皇子，没想到今天他自己倒是见着真人了，跟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差别有点太大了。与此同时，他终于记起来这张脸上的眉目在什么时候见过了，当初自己还在武部替皇族工作的时候常常会见到这个皇子那个皇子的，尤其是当时还手刃了四皇子，这副相貌就在心底里暗暗记下了。眼前的李渊虽然面目上和四皇子有几分相似，只不过神情完全不同。
　　李渊的性子似乎全都内敛起来，从瘦削的外表上看不见他的内心活动，不像四皇子整日都将“张狂”两个字贴在脸上，而且四皇子都胖得流油。
　　真是当代皇帝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烛陌风收回目光，把李渊从头发尖到脚后跟都打量了几遍，看得小孩子浑身发毛，坐立不安地赔笑。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目光终于定格在李渊的眉眼间，字字清晰地咬着牙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
　　他的语气有点重了，以至于李渊都不知道用什么话回答他好，哆嗦着只得一个劲地轻咬嘴唇，用不太熟悉的普通话生涩地说：“我，我不知道……”
　　烛陌风面对这么清纯的小伙子实在是没招了，伸出手往自己面具上的标志点了点，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魂宗四公子，烛魔。”
　　烛陌风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句话就能把对方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下来，结果却看见李渊听了这话之后脸上的惊恐之色反倒没了，松了口气，期期艾艾地说：“哦，您是，是魂宗的……高官，那，那还好……”
　　“还好什么？”烛陌风皱起眉头，“我以为你们皇族都把我们当敌人、魔教。”
　　李渊的目光立刻回避，他抬起树枝一样的手指扣了扣鬓角，翕动着干涩的嘴唇，好像要说点什么，嘴里零星蹦出来几个雅音，不过最终又咽了回去。他转过头冲烛陌风笑笑，说：“也不一定，在我眼中你那里的人是十分的好。”
　　烛陌风的瞳孔明显地缩了一下，又缓缓地张开。
　　“皇族现在的处境其实大家心中都清楚，人与人之间的猜忌和自相鱼肉已经把他自己给吃空了，巨大的负债也将人心都失去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族权力的倒台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只是个时间问题。表面上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实际上却已经腐朽不堪，只差一阵风就会被彻底吹垮。但即使这样他们还要大张旗鼓去剿灭魂宗魔教——他们根本不明白，若是魂宗未亡，兴许天下还不会乱，如果他们死前非得拉个魂宗垫背，只怕到时候各方势力分割土地会更加混乱。”
　　“我一个从小体弱多病的人，整日身处局外看着皇族的人，说实话跟普通的百姓们区别不大，即使伸手也不过是被卷进没有任何必要的政治漩涡中被搅个粉碎。至于魂宗，也不该真的将皇族推翻，腐朽虽然腐朽，却也应该还有存在的必要。”
　　“朽木生花，难道就不可能发生吗？”
　　烛陌风凝视着李渊的双眸。李渊说这番话的时候几乎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凿这些并不熟悉的字眼上了，每一个字都在滴血，可是他不糊涂，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客观——哪怕他并不是一个实打实的旁观者。
　　一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李渊的陈词，他的腰深深地弯下去，瘦弱的脊梁弓起来。烛陌风伸手拿起杯子帮他倒了口水，扶着李渊的手一点一点给他喂下去。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一次将目光对准李渊，问：“你会这么想，是不是也和你自身经历有关系？”
　　李渊霍然不自然地愣在原地，甚至都忘了咳嗽，半张着嘴直瞪瞪地看着烛陌风。
　　烛陌风咽了下口水，说：“实不相瞒，您的过往经历我都是清楚的。皇族对您是不好，可身为九皇子，寄人篱下，您这么说话……”
　　李渊的声音沉得如闷雷，沙哑地哆嗦着反问：“你在替皇族说话？”
　　一下子被噎回去的烛陌风嘴微微一张，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儿，连忙放下手中的茶杯，赔笑道：“当然不会。一个魂宗的人给皇族说话，这像什么事儿？我该干的都干了，该杀的都杀了，就比如说你那个四……呃，不说了。总而言之，九皇子您别动气，身子本来就不好。”
　　“我没生气。你也不必，藏着……掖着。”李渊皱着眉搜刮了一下自己的普通话词库，也许是太着急了，仍是不免带了些雅音的味道，“你刚说名号的时候我便知了，父皇也曾提起……一两句。但我说，杀了好。”
　　“四皇子荒淫无度，皇族里面的人正是因为跟他一个样子才会亡。少一个他，皇族或许亦能多活一日！”李渊如同骨头一样的手攒成了拳头，只可惜连指甲都嵌不进皮肉中，死死地抵在膝盖上，“我……无言，不敢言。”
　　电光火石间烛陌风想明白了李渊的意思，也把柳许跟他汇报的情况整体串联下来了。
　　九皇子对皇族的怨恨仅限于那些整天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家伙，用酒精麻痹自己的心，而看不到皇族的危在旦夕。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李渊才会处于现在的境地。从那些人的混账话里，他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伏鬼的事情。烛陌风根据柳许给他描述当时的情形推测，那时候李渊极有可能在撒谎。
　　如果伏鬼未被封印是真，陈诚的死并没能成功杀死伏鬼，那极有可能现在的伏鬼正附身在李渊身上，而且李渊一定自己也清楚自己已经被伏鬼附身。但他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皇族的任何人，包括柳许。
　　想必他将伏鬼留着，一定还有他自己的用处，而且用处不难想象——
　　复仇。
　　从交谈间能听出李渊并不希望皇族就此覆灭，也不愿意看到魂宗独占天下。他很可能想凭借一己之力将皇族重新扶上正轨，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仇恨和执念就像一副眼镜，往往能将一个人的双眼蒙蔽，却又让你感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清晰。同时，烛陌风也知道自己拦不住李渊，有多大的执念，就会有多大的力量——烛陌风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李渊现在的所作所为，让烛陌风着实想起了一个人——陆箫琛。
　　只不过如果伏鬼附身的事情是真的，那么现在的李渊，可比陆箫琛的威胁大多了。他的一举一动关乎的不是一个人的性命，而是全天下人的性命。
　　烛陌风本来应该再多问一点儿事情，可是又怕引起李渊的警惕，只好将送到嘴边的问题再次默默咽下去。他伸手去摸了摸伤了的腿，隔着布料仍是能隐隐摩挲出几分痛感。烛陌风又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不在皇城久留，起身告退。
　　“此刻宫中士兵尚多，四公子您不再多歇息片刻？”李渊起身问。
　　“士兵这种东西是越等越多，我还不如现在趁着还没人发现，早点溜了。”烛陌风起身活动了一下有点酸软的腿，又用食指和拇指捏起衣服的一角，笑道，“衣服谢了。”
　　他拾起墨竹剑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去，右脚刚跨出门槛，突然脚步停了下来。烛陌风稍稍侧身，转过半面对李渊问：“假如有一天让你来魂宗，你会来么？”
　　李渊登时也刹住了本想送送他的脚步，直愣愣地待在原地，不解其意。
　　“哦，我就随口一问。”烛陌风当机立断接了下半句，随后转过身挥了挥手，“走了。”
　　李渊还欲再说两句，刚抬起头，却发现门口只剩下朱墙金瓦，没有半个人影了。
　　烛陌风手里面还剩了两张传音符，一张用来叫陈飒过来接应，另一张则握在手中。他将自己隐藏在神都城府的阴影之下，一边等待陈飒一边琢磨。他有点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柳许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照顾家里人的安危总归应该是比自己的安危要重要。
　　烛陌风心中反复纠结了很久，终于是双手一捏燃起传音符，低声呼唤道：“……小黑。”
　　“我的小祖宗你可算回话了。”另一边立刻传来赵小黑的号丧，“我都在传音符边上守了一天一夜了也没见你有消息，刚刚又收到陈飒的话，说你叫他过去接应你。我就怕你出点事儿。怎么样，没什么大碍吧？”
　　“没事儿，受了点小伤。”烛陌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外侧，仍然是隐隐作痛，“对了，雪球怎么样？你跟灵尘没欺负她吧？”
　　“还说呢！你也不看看你生了个什么崽！”赵小黑的声音直接穿透了传音符，烛陌风赶忙附身把传音符藏在怀里，冲旁边向他投来异样眼光的百姓们尴尬地笑笑。
　　“我靠，你家雪球真是可以啊。我堂堂一代冥皇是不愿意跟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计较，可是她就来这儿两天就要把九阴殿给吃空了啊。胃口大得简直不像话！连后厨的王大妈都以为我们拿这么多吃的是要去喂猛兽呢。回来之后你得好好管管，这么吃太不像话了。我说……”
　　“行了，别抱怨了。”烛陌风看着一点一点燃下去的传音符，不禁有些肉疼，连忙抢着说道，“你现在帮我去调查一下，当时神都皇城里面离奇死亡的那些人都是谁，都给我拉一个清单。我回去就要。”
　　赵小黑立刻如同找到目标的指南针一样立刻被拨回正轨，连连应下。烛陌风也终于掐灭了手中的传音符，深邃的目光中倒映着远处的漫天黄沙，他长叹一口气，抬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
　　“但愿李渊不会跟陆箫琛一样傻吧……真是，犯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