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09、第一百零八章 问灵·第三

　　“又哪阵香风把我家亲儿子给吹来了？”烛武犹自跪在茫茫书海前整理，倏地一回头看到被淋得湿漉漉的二人，“……嗯，还有个眼熟的鸟。”
　　烛陌风麻利地剥掉身上的斗笠，附下身卷起自己的裤脚死死地拧了两把水出来，这才装出一副“浪子归家”的神情冲烛武堪堪一笑，说：“怎么，回家看看你，不行？”
　　烛武冷笑一声，阴恻恻地用下巴朝赵小黑那方向一点，又转过身去收拾书籍：“你当你爹整日被困在这里就成了聋子？屠虹这人很厉害，修为上不及我，可干活干净利索，你们武部每日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不管是这黑煤块的事情——还是温泉的事情。”
　　烛陌风猛然鼻子一出气，如鲠在喉，想骂又骂不出来，血压直奔九重云霄。虽然清楚自己背后一直有屠虹这么个小尾巴，可却不知道他居然连……连这种事情都跟自己父亲说！
　　烛武倏地扭过头来冲他冷冷地一掀眼皮，开始了碎嘴教子模式：“陌风，不是我说你，毕竟从古至今这断袖龙阳也不少，我也没阻止你。你都这么大了，我现在再劝你悔改估计也没什么用——可至少咱们烛家的血脉不能断。”
　　“你就看吧，现在天天溜达的那个糟老头，虽然也姓烛，但一生碌碌无为，最后也就是个半身不遂的看家狗，就他这种跟太监没什么两样的，我能把种族大计寄托在他身上？你现在可承担着烛家种马的责任，怎么着先找个女的有个后再说，实在不行有了孩子之后离了去跟你那小帅哥私奔不行？”
　　烛陌风心头狂跳，半天是气得说不出话来，竟是连自己来这里的原因都忘干净了。
　　烛武越说越起劲：“还有，你说你这么一个精明的小狐狸，居然找个男的还是当在身下被压的那位。你说你有没有点出息了，你可是九阴烛家人，怎么能被一个区区柳家后人给制服了？你让我这张万象帝神的老脸往哪儿搁啊……”
　　烛陌风额头上爆出一排青筋：我靠，谁能把这个老妖精给我收了！再这样他就要犯上打人了！还有没有天理，把自己心窝里的事情全都倒出来你就开心是吧？！
　　他冷冰冰地扫了烛武一眼，竟是带上了几分杀意：“咱，换个话题。”
　　于是这位老父亲成功被这眼神给扫的乖乖停下了教子的滔天之势，他狠狠清了清嗓子，冠冕堂皇地扯着喉咙问道：“冒着大雨来，是不是有关于你手头案子的事情要问我？”
　　烛陌风颔首，随即上前两步，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在陆箫琛笔记里夹着的泛黄的纸张，小心翼翼地递到对方掌中。烛武只是稍稍瞥了一眼，那油嘴滑舌和嬉皮笑脸的面孔猛然一收，面目严肃地盯着纸页怔了半晌，扭头严肃地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一个人……的笔记里。”烛陌风语中有意一顿，掂量了一下，“嫌疑人。”
　　烛武掀起眼皮难得多看了他几眼，瞧得烛陌风汗毛倒立。他呆呆怔了半晌，就听面前的人指着阵法说了好多“天法”“四象”一些难懂的字眼，见烛陌风一脸云里雾里的痴相，只好用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望了他片刻，又解释道：“……就是说，这法阵只要生魂，并将生魂封进头颅中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就能让他人死而复活。”
　　“复活？”烛陌风一怔，“那不是会遭天谴的吗？这是逆天而为……”
　　烛武不留情面地打断了他：“天下哪儿那么多天谴，老天爷的雷神还劈不过来呢。这种法阵会引来天雷，这是可能的，可同样也能复活死人——若真一心一意，还怕什么挨不挨雷劈的？”
　　难不成这世界上真有死而复生的事情，那为什么烛武没把阵法用在自己身上？烛陌风正想着，就听面前人话锋一转，一字一顿说道：“只不过阵法复活的时间有限……”
　　“有限？”烛陌风望着他。
　　烛武冷笑一声，倏地一甩乾坤袖转过身去：“四个活生生的性命，却只能换回一炷香的时间——你没听错，死人复活只有一炷香的时间相见。当然如果四条生命少一条，这法阵也是能强行启动的，只不过这法阵就会立刻变为滔天大火搜寻周围一切能卷进去的活人作为献祭，威力巨大。当年五年之战，九阴烛家就有人在战场上用过此阵。”
　　为了一炷香的真实触碰，陆箫琛不惜玷污自己的一切，连杀四人。在外人看来只是不可理喻的荒诞笑话，可如果沉下心从心而论，若是换做烛陌风自己，兴许觉得这四条罪行累累的生命换来心上人的最后一面，也是值得的。
　　毕竟爱由心生，注定心疼——纵使天下覆没于瞬息之间，也愿在六合尽头再见终颜。两个人的爱情，或许就是荒诞至极，可偏偏整颗心都沉沦了，心甘情愿为爱成魔。
　　倏地烛武抬起头，阴冷的目光蓦然从赵小黑脸上滑过，低语道：“没想到你还活着。”
　　自从赵小黑浑浑噩噩得到了自己原来的记忆后，就把什么感情都写在脸上的毛病给改了，神情不浮现于表层，转型为深不可测的寡欲帝王。眼下再见仇人，也不是分外眼红，可阴阳怪气的语气里却透出隐隐的剑拔弩张之意：“是啊，我没想到你已经死了。”
　　身为冥皇的神鸟族人和万象帝神暗潮汹涌地互相凝视了半晌，就见赵小黑忽地一展王风铁扇，沉声道：“你是个好人，至少当年你没有伤那紫魂凤，说明你还心存善念。”
　　“我当年只是为了削弱神鸟族势力。”烛武鼻子不屑地喷了口气，“区区紫魂凤，碍不着我一统天下的计划。”
　　赵小黑嘴角微微一翘：“可你没有料到这紫魂凤成了你最大的绊脚石，也导致了九阴烛家的分崩离析——一只紫魂凤，就让你走上覆灭道路，如何只用‘区区’二字？”
　　烛武若有所思地望了望云里雾里的烛陌风，又望了望赵小黑，最终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只紫魂凤……”他顿了顿，“就是现在叫薛灵尘的神鸟，他的本源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将来有机会，我再和你慢慢说——现在还不行。”
　　……
　　从九阴烛府离开，烛陌风重新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回案子上。随着线索的逐渐累积，整件事情的因果已经缓缓浮出水面——
　　陆箫琛和莫雪柳是青梅竹马，在当年人口迁移的潮流中，两人一起来到了神都落脚。在神都生活的几年中，陆箫琛通过贾探花和张黎的案子第一次意识到世道的黑暗与险恶，在他眼里，贾探花是残暴的狼，张黎是谄媚的狐狸——但同时他也看到了善，看到身为狮子一般正义的知县，兴许就因为这一点，才给予了他在深渊之中对社会的最后一点薄望。
　　可无情的社会和恶毒的人心又一次刺激了陆箫琛的内心，他希望自己能发愤图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可他失败了，从庶原族人的入侵中，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在社会黑暗潮流之中的无力与孤独，这社会从骨子里就是漆黑的，无药可救。
　　从后来的日记中，曾多次提到“烛武”的名字。显然这位同样意识到社会不可挽救的万象帝神凭自己力量企图颠覆黑暗的“英雄”事迹成为了他可望不可求的高尚目标，被从历史上抹去的名字成为了他的精神领袖。但陆箫琛清楚，自己的能力远不及烛武，尚且做不到对天下有所撼动。
　　于是他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先为自己的心爱之人讨一个公道。
　　烛陌风内心有些怅然，太善良的人只能被骗的死去活来。在社会上生存的没有羊，想要活下去，你要不当欺负弱者的狼，要不当霸气正义的雄狮，要不当强者之间阿谀奉承的狐狸。
　　“是不是应该让麻木的天下人意识到自己身处在黑暗的泥沼之中……”
　　回尚行六部的路上，烛陌风途径四皇子府。从空中鸟瞰，这位大难不死的纨绔子弟，院中正歌舞升平。可门外，就是老妪饿殍，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不自禁地攥紧了双拳，暗暗决定一事。
　　“我回来了。”烛陌风疾风一般穿过尚行六部的院落，举手投足间指点江山，“燃雪，把之前找到的证据汇总一下，写一个报告给我。慕容离，你现在去找夏侯豹申请，告诉他这案子能准备开庭了——被告人是陆箫琛的事情暂时先别告诉他，争取让着老骨头出庭。”
　　柳许望着急匆匆往屋里去的背影一怔，忽地喝住他：“那我呢？”
　　烛陌风倏地扭过头来张望了一下，不知为何满脸都是有些心虚的意思，只好在关门之前冲他深藏不露地莞尔一笑，低语道：“你就去喝喝茶，休息休息，实在不行陪赵小黑下棋也成，别累着自己就行——我还有事情，就先不陪你了。”
　　在对方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柳许就觉得自己后脖颈有点隐隐发凉。他摩挲着自己的后脑勺，略带歉意地朝唐燃雪和慕容离颔首，随即掩上门独自出去了。
　　慕容离：“重色轻友。”
　　烛陌风独自倚在门扉后面，嘴角带着痛意微微扯动半分，喃喃道：“许，别怪我……毕竟己道，要比天道人道难行万倍，总要取舍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