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07、第一百零六章 问灵·第一

　　白衣飘飘，如流风之回雪，女子望着身前的白发少年，兴许是因为多年过去，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情感，只是极为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忽地伸出手想去触碰对方，可那苍白的指尖只是点了一下阴影的边缘，便猛然抽了回去。她轻轻地握住收回来的，指节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低语道：“我已经死了，这么长时间了啊。”
　　烛陌风心有不忍，蓦然伸出手想去拉住对方，可薛灵尘先一步拦下他，提醒道：“烛公子，你是活人，即使是纯阴体质对于魂魄来说还是阳气太重，容易伤到她。”
　　他悻悻地抽回手，蓦然掌心在胸口处一按，一簇璀璨的冥蝶从他的心口涌出，闪动着翅膀一点一点靠近莫雪柳的身旁。女子眼中登时大亮，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些小家伙们，烛陌风第一次从这位魂魄的眼中，读出了些许对世间的眷恋和陶醉之意。
　　正当莫雪柳凝视着指节上栖息的银蝶时，烛陌风猝不及防地开口了：“莫夫人，我们此番打扰您，就只是想冒昧地问您一些事情。”
　　莫雪柳倏地闪动了一下眸子，似乎完全把烛陌风的声音当做了耳旁风：“蝴蝶美，我每年春天都能看到它们栖息于我的枝头。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些美丽的身影——可美丽是脆弱的，终有一日会落地成泥，但无怨无悔，毕竟这世间至少还会有人记得它的美曾经存在。”
　　她微启薄唇之间，掌中银蝶蓦然顺风而起，一对清澈见底的双眸顺着银蝶一直洞穿烛陌风的身体，让他蓦然有些不寒而栗。一阵冷风自唇中呼出，冷冷地说道：“可有人却因为记得这美，而疯狂，成魔，为了寻找那最后一点美丽而不惜付出一切代价。他将所有的愤怒迁怒于使美丽受到迫害的东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不清楚，自己所期望的美丽每日都躲在角落里看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堕落而心碎。”
　　“杀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些肮脏的生命换不回美丽的一颦一笑。”
　　“有的时候，美丽就在你眼前，可你却对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原因就在于他有一颗被仇恨蒙蔽的内心，洞穿不了这个世界的善恶，最终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莫雪柳说完这一番话，不经意地抽回目光，怔怔然地望着身前几人：“他会回来的，当一切终要结束的时候，苍茫火海将清洗发生的往事，烈火烧死的是□□，不灭的是灵魂，新的枭雄会于烈火中涅槃，为这世间的讨一个公正的天下。”
　　她说到这里，轰然魂魄散作一片璀璨的白花，纷纷归拢于雪柳的枝丫之上，为夏日送上几抹冷香。烛陌风只觉得浑浑噩噩地好似做了一场荒唐大梦，怔了好久才缓缓抽回神来，指着方才莫雪柳站着的地方，冲柳许问道：“她方才回答我一个问题了吗？”
　　柳许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似乎也在琢磨那一席话中的意思。毕竟这莫雪柳说话太隐晦了，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烛陌风重新将审视的目光投向薛灵尘：“你召唤出来的是个假的莫雪柳？”
　　“不不不，不可能是假的。”薛灵尘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摆手，“烛公子，一般来说魂魄过了这么长时间，经历的多了，可能说话会比较奇怪。更有传言说魂魄能感知一个人的过去和将来，还有生人的功德，比咱们现在看到多多了。我觉得莫夫人这番话中别有深意，话里有话，应该是把你想要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烛陌风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又开始细细琢磨起她这一番话来。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怀中一凉，登时在心口处撩起一片淡蓝色的火焰。这一撩把烛陌风给吓坏了，手脚并用地把传音符从怀里掏出来，这冷火烧手不觉疼痛，可不知道会不会把衣服撩着，他两只夹住那燃烧得正旺的符咒，低头一看，衣服还好好的，这才长出一口气。
　　“离，有什么发现？”烛陌风龇牙咧嘴地冷静下来，问道。
　　那头怔了一下，倏地传出纸页翻动的声音，随即是慕容离清朗的声音：“我靠，这陆箫琛真会藏东西，我们在他书案底下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本记录，你过来看看。”
　　烛陌风应了一声，随即吹灭了传音符，对薛灵尘和柳许使了个眼神：“走，过去看看。”
　　陆箫琛的书房烛陌风还未曾进过，方一踏入其中，扑面而来的就是熟悉的香气和木香交杂涌入鼻腔。他不着痕迹地耸了耸鼻子，压低声音对柳许说：“是凝魂香的味道，没想到这家伙跟你好一个口味儿，都喜欢把自己熏的冰冷冷得才好。”
　　柳许白了他一眼，狠狠地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对方的腰。烛陌风不敢造次，微微一偏头就看见往这边招呼的慕容离。烛陌风低头稍稍看了一眼，是一本用普通纸张自行装封成册的东西，里面的纸张很多都有些泛脆了，每一页上面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
　　他轻喝一声，贼眉鼠眼地叫赵小黑过来，指着那书册说道：“冥皇大人，能不能显一下神通，复刻一本一模一样的书出来充当一下冒牌货。”
　　赵小黑随着他的手将目光定格在书册上，嘴角微微一笑，蓦然手起扇落，从胸前割落几片长羽，在嘴前一吹，赫然变作一本完全相同的记录本，用手摸上去就连质感都几乎无异。烛陌风欣喜地望着它，直到最后一页才有一个被精心印上去的“伪”字。他笑道：“可以啊，赵小黑，当了冥皇之后本事这么大呢？”
　　这一个牛可把赵小黑给吹上天了，登时抛开了一切的帝王模样，开开心心地把手往书架上一放。就在这时，他只觉得手上一沉，微微一发力，竟是将一本书给按了进去。轰然间书架响起沉重的齿轮声，不住地转动了一会儿，居然从书架后面冒出一个暗门来。
　　众人登时就傻眼了，还没见过如此神奇的机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烛陌风小心翼翼地朝黑黢黢的走廊张望了一下，掌中蓦然闪出一道冷火符，映出一小片依稀可见的道路。他回身冲几人招呼道：“进去看看吧。”
　　暗道里黑的吓人，要不是几人手里还有冷火符，恐怕肯定会迷失在路途中。几人东张西望了片刻，也不知道往下走了多少级台阶，倏地面前出现了一扇木门。烛陌风手举冷火符，一拍腰间，青竹剑应声飞出，直接挑开了门上的木栓，刹那间扑面而来一股陈年血腥的气味，烛陌风差点没吐出来，随即一抬眼，房间内的一切极其富有震撼力地砸在他的视网膜上。
　　到处都是用来刑罚的工具，横在地上的铁链铁索上沾染着暗红色的血迹，墙上挂着的绳鞭早已被染的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血色和铁锈夹杂着贴在墙上，让人内心不寒而栗。烛陌风暗暗地咽了下口水，就听一旁的慕容离捏着鼻子感叹道：“这房间……太瘆人了。”
　　的确，只是带了几秒钟烛陌风就有了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当年在翼峰太学院的地牢里待了一段时间，也没见着有如此令人骨寒的地方，还有些遗憾。没想到当时没见着的，现在在一位外表光鲜亮丽的正直官员家里见到了。
　　赵小黑几乎要魂飞魄散了，就连声音都变了个样子：“这人是在这里关过什么人吗？”
　　“不一定。”蓦然从房间的角落里响起沉沉的一声，烛陌风猛然回过身去用冷火符对准声音源头，却见柳许正淡定地立在那里，目光却始终盯着那个角落。烛陌风怔了一下，就听对方继续道：“这里血其实不多，而且都是喷上去的，可能是鞭绳一类的物品抽打而成。还有一点，就是这个。”
　　烛陌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自屋顶顺下来一根线垂在那里，上面还绑了一个东西。他凑近一看，错愕地问道：“这是……苦胆？”
　　“卧薪尝胆。”柳许点了点头，“这个房间，很可能是陆箫琛为了警醒自己而自罚的地方。”
　　慕容离偏过头来：“你说他是个自虐狂？”
　　“这只是警醒自己的一种方法，虽然比较暴力，但的确最有效。”柳许若有所思地回望了一下那颗苦胆，“陆箫琛只是为了提醒自己旧仇不可忘。”
　　“至于原因……”他扭过头来点了点烛陌风手中被用白布小心翼翼包裹起来的日记，低语道，“应该都在这本日记里面。走吧，此地寒气太重，不宜久留。”
　　众人重新返回地面上，将一切重归原貌。天色不早，估计再过一会儿陆箫琛可能就要回来了，于是连忙离开。在离开之前，烛陌风还重新在那株雪柳前站了一会儿。
　　他冥冥之中总觉得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株雪柳在风中绽放了，于是就格外多看了几眼。在烈火中涅槃出的英雄，被清洗干净的罪恶，美丽与堕落，正与邪，善与恶，是与非，层层相扣隐没在她的话语之中。
　　烛陌风临行之前，突发奇感，在雪柳的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才不舍地离开了。
　　回到六部之后，烛陌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怀中的笔记拿出，轻轻一番，清秀的字迹便纷纷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