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03、第一百零二章 忠臣·第二

　　等烛陌风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和气味，嗡嗡作响的双耳渐渐消停下去。他晃了晃成了浆糊的脑袋，举目四望，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被送回武部了。昨晚零星的碎片飞速在脑海中闪过，直到最后一幕出现时，烛陌风仿佛触电一般从床上弹起来，直奔赵小黑的屋子那边跑去。
　　理应来说赵小黑和自己应该是有依稀共感的，他在哪里，烛陌风从来都一清二楚。可现在，他却觉得内心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和赵小黑的共感断了。
　　衣衫不整的烛陌风来不及注重自己的相貌，也顾不上胸前层层叠叠的纱布，一步一趔趄地用尽全力朝那边奔去。
　　“赵小黑……”或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赵小黑的情感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浓了，赵小黑开始变得自立了，喜欢一个鸟飞来飞去，凭着自己并不怎么坚实的翅膀去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烛陌风上气不接下气地跨过一道门槛，胸腔前的剧痛震得他几乎要吐出血来。明明不大的武部的院子，平日里只需要走个半分钟就能到的地方，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似乎走出了十万八千里，走的每一步几乎是花去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赵小黑，你不要……”赵小黑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在烛陌风的心中仍历历在目。他早已习惯了赵小黑在的日子，习惯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神鸟整日围着他乱转的日子，倘若有一天突然安静下来，他反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了。
　　他蓦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就听见远处猝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烛陌风只觉得血气上涌，登时在青石板之上呕出一口鲜血。一旁的柳许见他如此狼狈地爬过来，面如金纸地扑上前一把扶起烛陌风，低语道：“你怎么样？”
　　烛陌风一把甩开他，空洞的双眸直朝赵小黑的屋内张望：“赵小黑呢？赵小黑怎么样了？”
　　柳许死死地咬住嘴唇，满脸尽是难言之隐的神色：“他……心头中箭，只能听天由命了。”
　　烛陌风宛若被一个霹雳给劈得几乎找不到北了。他不想哭，只觉得眼前天地都翻了个底朝天，视野中忽明忽暗，难以辨别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成了混沌一片。
　　“赵小黑，你不要死。”只有这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格外清楚明了。
　　烛陌风无力地趴在柳许的肩头，一双空洞的双眸有意要洞穿那一层门扉。和赵小黑相伴的三年，他从未思考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自己身边，自己又该怎么生活下去。之前答应陈诚要做个御风者，虽然赵小黑死了，他还可以再继续续签别的神鸟，可赵小黑就是赵小黑，不是他人所能替代的。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陈飒看似不在意自己神鸟的死亡，却没有继续续签的原因了。
　　自己的神鸟就是自己的，哪怕是神鸟先一步离世，也不容得其他神鸟再继续插手进来，扰乱心底最美好的一片回忆净土。
　　他扶着柳许的双肩，通红的眼眶中挂着晶莹的泪珠：“赵小黑还不能死……他不能死。”
　　就在这时，赵小黑的门扉陡然间被推开了，一袭紫衣宛若天官下凡一般立在原地，紫水晶般的双眸在此刻越发地犀利，眼底七星闪动，竟是顿在烛陌风身上不再移动了。
　　薛灵尘冷笑一声，每一步都走的悄无声息，脚下如同有千年寒冰为之衬托，白净如玉的面庞上挂着已经凝固的泪斑。苍白的指节扣在手中银笛之上，他微微一笑，似乎有千年寒冰气息挥之不去，凝结住烛陌风全身的血液：“烛公子，你想救冥皇大人？纵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吗？”
　　烛陌风浑身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用仅存的一丝力气站定脚尖：“你有办法？”
　　“有。”薛灵尘微微颔首，眼底七星如同漫天星斗般乍放光彩，“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柳许警惕地转过身去望着身前的薛灵尘：“薛灵尘，你给我闭嘴。”
　　烛陌风撇开身边的柳许，毅然决然地上前一步，沉声道：“不管什么条件，只要能让赵小黑活过来，我都愿意。毕竟他只活了三年，相较于你们神鸟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繁华世间还有太多的东西等着他去看。我愿意，倾尽我一切，去换回赵小黑的命。”
　　薛灵尘微微一笑，腾然间指节上的银笛中闪出两根细长的银针，自袖底银光乍现。烛陌风只觉得眼前一花，脖子上蓦然一冷，整个人失去知觉地瘫倒在地。
　　柳许见他出手，暴吼一声，指间墨龙软枪应声而出，然而这枪还没出手，只见少年脖颈后方一道银光闪过。他双手登时失去了力气，全身酸软地倒在地，无论怎么挣扎都起不来了。
　　“薛灵尘……你给我，住手。”
　　烛陌风是在铿锵磨刀声和暴怒的嘶吼声被叫醒的，他闭目沉住心神，六感渐渐恢复，用尽了最大力气颤抖着抬起了沉重的双眸。脖颈上传来的阵阵酸软让他几乎再度晕厥过去，烛陌风怔然地低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见手腕绑的比杀猪的时候还紧，便清楚自己无法挣脱。眼下灵力被锁住，想要用手刀是不太可能的，于是烛陌风只好开始打量自己的处境。
　　烛陌风上半身的衣服被人脱掉了，精瘦的胸膛受着太阳的灼烧，热的他有些发昏。眼前模糊的情景渐渐清晰起来，他微微一偏头，竟是看见了同样被绑成一团的柳许，以及蹲在地上磨刀的薛灵尘。
　　烛陌风扯动了一番已经僵硬的嘴角：“灵尘，你这是要杀猪吗……”
　　薛灵尘见他醒来，也不言语，只是端起手中的刀尖对着阳光审视了半晌，炫目的光泽在刀尖上舞蹈，看得让人心惊胆战。那位衣冠楚楚的公子笑着回头，低语道：“烛公子，您说了你可以为冥皇大人的死付出一切代价。现在想要冥皇大人活下去，只有唯一一个办法，那就是剜心，将您的活体心脏挖出，再埋入冥皇大人体内，这样他就可以带着您的心活下去。”
　　烛陌风面对这一场景，居然出奇地没有慌张，反倒是越加地冷静了：“你是说换心？”
　　薛灵尘偏过头凝视了一番烛陌风的面孔，干笑两声：“是。烛公子，相处三年不易，我也清楚。可我也没办法，毕竟尊卑有序，我是冥皇大人最忠诚的臣子，理应将他的生命放在心中高于一切的位置。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这样做。”
　　腾然一声剧烈的暴动声打断了他柔柔弱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的如同几日没有喝过水的人一般，让烛陌风几乎辨别不出是柳许的声音：“烛陌风，不要，不要答应他。你要清楚，你不能死……你绝对不能死。”
　　“可赵小黑也不能死。”烛陌风只觉得自己明明没有张开口，可柳许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句话，浑身痉挛的身躯顿然怔在原地，布满血丝的双瞳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
　　柳许奋力地一蜷身躯，好似一匹受了重伤的恶狼一般呜咽着，猛地脚尖又踹翻了一旁的瓷碗。冰绿色的碎片深深地割开他的脚腕，刺目的血痕落在其上，他眼眶中布满泪水，声嘶力竭地吼道：“烛陌风，那你让我怎么办！”
　　精瘦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烛陌风清楚，如果他不死，赵小黑就要死。昨晚那一箭本来就应该是自己受的，没必要让赵小黑替自己而亡。既然如此，自己死了又有何妨。可柳许呢，那个将自己整日供奉在心尖上的人，又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死亡。
　　柳许蜷在地上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灵尘，换我的心。我替陌风去死，我求你行吗？”
　　薛灵尘不近人意地冷冰冰地望了他一眼，七星辉映的双眸中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潜在的温存。他沉声道：“柳公子，您是我的主人，依照法律我没有这个权利杀您。二来您和冥皇大人血脉不通，即使想换，也是无法完成的。”
　　烛陌风的双眸中越发地冰冷起来，厉声道：“灵尘，动手。”
　　烛陌风永远无法比较柳许和赵小黑究竟哪一个人在他的心中分量更重一些，相较于他们，自己的命完全就是贱命一条。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问柳许的问题是多么地可笑，他回答的是对的，这两个人没有可比性，也不能比。
　　直到命运将这道考题沉重地压在了自己的身上——那还不如我自己去死，换两方周全。
　　阴暗的角落里，浑身是血的柳许僵硬地抬起头，一双翠色眼眸空洞地凝视着烛陌风，冷笑道：“烛陌风，你是有多狠心啊。为了神鸟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那我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我对你的爱就什么都不是！妈的，你考虑过我吗，你考虑过赵小黑吗，你考虑过那些在你身上倾注一切心血的人吗？”
　　薛灵尘手中冰冷的刀尖贴在他的胸膛上，心口处已有一丝嫣红。烛陌风紧闭着双眼，原本已经决绝的内心在听到那声嘶力竭的最后一声吼声时，不经意地颤抖了一下。
　　“……我为什么而死，我为什么而伤，我为什么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