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风》会呼吸的Carbon

1、引子 五年之战

　　“五年了……”
　　黄莽苍野之上，白沙滚滚，苍茫大地中尽是血色花朵，随风摇曳。老者身披战甲静默在沙丘上，遥望沙场的白骨和那些渐渐冰冷下去的尸体。他沉吟了许久，一双满是伤痕的老练的手背在身后，时而握紧，时而松开。一声不可察觉的叹息声在弥漫着鲜血气息的战场上飘过，老者终于转过身，如同利刃般坚毅的双目从奔来的士兵身上略略扫过。
　　“报告将军，叛军尸体已检查完毕，共三万五千七百人，缴获神器六万四千件。叛军头目均已死亡，反抗已被镇压。”士兵恭敬地行礼报告后，识相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始终没抬起头和那双如刀般的双眸对视。
　　老者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悻悻地挥手让他退下。作为胜利方，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并未浮现出丝毫的喜悦之色，恰巧相反，面上沟壑间尽是些愁云。
　　就在老者再次陷入沉思的时候，从昏暗的长空中忽地洒下一串嘹亮的锐鸣，使得他逐渐无神下去的双眼之中刹那间燃起新的光芒。他旋即抬起头，激动地凝视着黑影从空中由芝麻粒大小逐渐变为遮天蔽日的神鸟。
　　神鸟振翅而落，乌金色的羽毛闪烁着高贵的光斑。蓦地羽毛四散，只剩下一位衣冠楚楚的男子从风中款款走出，垂落在血色沙地上的乌金长袍与羽毛的颜色并无两样。
　　老者激动地往前迈出半步，因风沙而龟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吐露出半个字。他眼中跃动的光芒张示着他的期待，可在男子不着痕迹地摇头后，那束光恍然熄灭了，取而代之的依旧是方才的迷茫与怅惘，幽幽的叹气声再次飘落。
　　沙地依旧是血色的，在苍白沙粒的衬托下，泛出浅浅的妖异。
　　他背过手，突然间转回身来，用颤抖而悲凉的声音问道：“子默，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么？”
　　被称作子默的男子忽地抬起那双深邃的双眸，与老者对视良久，犹豫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陈诚，你也不小了。既然这场战争已经发动，你当初就应该对于现在的情景有所预测和心理准备。你们人类，真是复杂得让我们看不懂……”
　　陈诚的嘴角挂起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是，我的确想过。但有些事只有真正经历了，才会发现给予你的触动，远远大于你所想象的痛苦。”
　　他接着抬起头，喃喃太息道：“……这一场仗，居然打了五年，五年啊……”
　　大漠之上再次回归了原有的平静，风吹动着地上散落的砂石。血液已经干涸，在板结的地上凝固成闪电般的黑红色痕迹，顺着细长的缝隙蜿蜒而行。乌鸦停息在荒漠中仅有的一枝枯干上，漆黑的大嘴微微张开，却没能发出丝毫的声响。
　　陈诚和子默是顺着风声找到这处隐蔽的山洞的，深不见底的洞中隐约间飘出孩子的啼哭声。陈诚从沾满鲜血的剑鞘中拔出长剑，银晃晃的利刃将山洞照出一小片光明。两人对视片刻，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进入山洞。
　　洞中很安静，只剩下水滴溅落在石壁上发出的敲击声。随着两人的逐渐深入，啼哭声更加清晰可辨了。陈诚猛地拐过一块磐石，顿然眼前一亮。
　　山洞底部正放着一张石床，只有一束幽幽的光芒从顶部的天窗倾泻在石床上，而那个孩子也正是蜷缩在光芒中，凄凉地啼哭着，好像落于苍野之中的一匹幼狼。
　　陈诚慌忙将长剑收回剑鞘之中，踉跄地跑上前，犹如揽月般轻柔地抱起床上的孩子，苍老的指尖顺着孩子的天灵盖一直摸到脚丫，满面尽是怜爱之意：“是个男孩……”
　　子默的目光在孩子身上停留了片刻，旋即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石床的一个角落，用血书写而成的大字令男子浑身一颤，低声惊呼道：“留不得，这是九阴烛家的孩子！”
　　“九阴烛家的孩子，有何留不得？”
　　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愠色，他抬手颤抖地指着孩子，说：“你说呢？九阴烛家，这五年之战为何会出现，不就因为他们家么？你当初为何发起五年之战，也不就是为了镇压他们家么？好啊，杀光了所有人，你现在倒是开始后悔了，想要找个受难者家庭的孩子赡养。可天下如此之大，伤的难道就一家两家么？你一个年近花甲的人，能偿还清楚手上的鲜血吗？”
　　“……”陈诚缄默，一束幽暗的光顺着缝隙漏下，洒在婴孩的额头上。
　　“你自己想想，九阴烛家身为五族叛乱之首，死伤牵连者无数，最后那些抓起来的妇孺老幼本来说是好好看管。结果呢，你自己对军中事情漠不关心！妇女被迫害而死，老人在战场上做苦力，无罪牵连之人被殴打致死。烛家无一人生还，不还都是拜你所领导的镇压军所赐吗？这下心里不好受了，养大了这个孩子，你以为你心里就能好受？放屁！”
　　震人发聩的声音在石洞中回旋，惊得婴儿猛地一抽动，哇哇大哭起来。
　　“……是我太冲动了。”子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失误，颇有些懊悔地抬起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仰天长叹，“我劝你的时候，你固执不听。如今自己酿下的苦果，还得自己收拾。你老了，我也乏了，说你无用，骂你无果。”
　　“此子你若想养他，我也断然不说什么，但愿能减轻你的负罪感。不过我告诉你，断然不要对孩子有所隐瞒，否则将来定然因爱生恨，祸害天下苍生，重蹈五年之战覆辙。所以，既然是烛家人，那就让他继续当烛家子弟。”
　　“是啊，我老了，老夫老糊涂了啊！烛家多少人是我害的，我自己还能不清楚么？我还是太糊涂了啊！”陈诚忽地仰头长啸，“烛家人，烛家，若是他们真的还活着，也不至于……咳咳咳……我想，这么多年，是我错了。抚养此子，我不念其他的，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赎罪的路，就希望等到他长大以后，等到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刻一尊我的跪像，哪怕是天天踩在脚下也好，算是一种赎罪了。”
　　“……至于这能让我赎罪的独苗子，就叫他，烛陌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