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棠华书》华泱

3、薛明琬（3）

　　阿姊的孩子平平安安生了下来，是个儿子，起名叫鸿。
　　景王很高兴，陛下却似乎比景王更高兴。皇后有了身孕，他也在当夜来到我的宫室，说我若早日有孩子就好了。
　　我便状若天真地问陛下：“陛下同妾的孩子，会同阿鸿那般乖巧漂亮吗？”
　　陛下抱着我，说必然会的。
　　阿鸿的确是个漂亮的孩子，但又委实是个太安静的孩子，很少啼哭，也很少笑。阿姊起初担忧是因他体弱，可在百般照料下，阿鸿到底平平安安活到了周岁，身体也渐渐康健起来。
　　阿鸿康健了，景王也该娶侧妃了。宫里的刘婕妤便不无得色，说景王对她小妹甚是喜欢，眼看就要纳入府了。
　　皇后有孕后，大半恩泽雨露便落到了我这里，宫中妃嫔多有不满，刘婕妤尤甚。彼时皇后已经临产，晨昏定省到的是我的临华宫，我放下茶盏，脸上未见愠色：“那合该恭喜妹妹啊。”
　　晚上陛下留宿时我状不经意地将此事告知他，陛下并未在我面前发作，过了几日，刘婕妤以不敬贬才人。
　　刘才人不明白，不论朝堂上谁势盛势微，入了宫闱都该仰仗陛下，至少，陛下的忌讳不该犯。
　　皇后在二月二龙抬头的宫宴上发动，疼痛了四五个时辰后生下了一对龙凤胎，母子三人平安。初为人父的陛下略有些手足无措，却还记得安慰皇后，我不欲打扰，便退出产房，想同阿姊说话。
　　阿姊将阿鸿交给乳母，同我在亭中赏月，坐下后，阿姊见我面色忧郁，便宽慰道：“皇后有福气是真，但琬琬还小，总会有孩子的。”
　　“我不担心孩子。”我说。
　　我不担心自己，我担心阿姊。刘才人的妹妹虽没有消息了，可摄政王纳妾的事不会就这样搁下来。王府宫墙，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可阿姊幼时那样骄傲，多年来琴瑟和鸣，更是教人歆羡，何以她刚刚生了孩子，她的丈夫便全然不顾她是否伤心了？
　　可能是不喜欢了，也可能是从来没有喜欢过。
　　那夜之后，阿姊便在宫中留了下来：阿鸿染了寒气，高热不止，陛下体恤，便教他们母子先留宿在临华宫。
　　我心中隐隐有疑色，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
　　阿鸿的病情反复，始终不见好，陛下来临华宫时，也常常凝望着阿姊在的西暖阁，眼神中有复杂的神色。
　　他担忧阿姊，却不能言说，何以阿姊的夫君，那个本该在这时好好陪伴她的人，却连个音信都不给呢？
　　摄政王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七日了。
　　我朝以武立国，太/祖皇帝仰慕唐风，内宫在外男事上也不多约束。但景王驻足于殿门前后，并未踏足一步。
　　彼时阿姊操劳一夜刚刚睡去，我行礼拜见后，他问了几句阿鸿的状况，我一一应答。待我言及阿姊状况后，他沉默片刻，道：“有一事还请宁妃费心：孤已决意接赵郡李氏入府为侧妃。你们姐妹亲厚，彼此最了解不过，找个机会同王妃说吧。”
　　我不可置信，抬眸见他面上殊无感情，一时竟按捺不住：“阿鸿现下这般状况，殿下竟有心情纳妾吗？”
　　“李氏入府之事，上月便已有眉目，孤行将西征，本也无心力照看内院。”他淡淡地说，同我行了礼，“有劳宁妃了。”
　　摄政王的车驾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我脚步不稳，跌倒在松叶怀中。
　　阿姊为她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衣不解带、日夜垂泪，她的夫君却要她妹妹告诉她，他要纳妾了。
　　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我突然很想问阿姊，她这些年，后悔过嫁给摄政王吗？
　　她本可以嫁个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的。
　　李氏最终还是没有入了摄政王府------三月二十，高烧一月余的阿鸿撒手人寰。
　　他还未说一句话，还未叫一声阿娘。
　　阿姊哭得晕过去，而此时摄政王终究舍得来看一眼他的妻儿了。他面上有悲意，却一滴眼泪也无，我心中怒火纵生，只碍于尊卑未曾出言，闻讯而来陛下却似乎比我更愤怒。他全然没有了面对兄长时的克制和尚不愿伤情面而维持的恭谨，匆匆踏入西暖阁后，竟不顾左右尚在拽住摄政王的衣领：“你不喜欢她，那你为什么要向父皇求娶她？”
　　摄政王不言，只伸手将陛下的手拨开，陛下后跌几步，眼神恍惚喃喃道：“她该嫁给朕......朕一定会好好待她......”
　　满座皆惊。摄政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并未挣扎，只喝道：“都下去！”
　　阁中人尚不知所措。我亦喝：“都退下，莫不尊本宫命？”
　　众人这才一一退下，我亦退至珠帘后。珠玉间，阁中人影亦影绰不清，到阿姊房中前，我听到景王低叹一声：“你若喜欢她，当年为何不同皇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