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离人悲

1、假期

　　谢晖第一次注意到自己家附近居然有个图书馆。
　　这并不是一个繁华的路段，在这里住的基本都是外地来打工的人和他们的家人，但因为这个城市物价很高，所以在这里做生意的成本也不低。谢晖从六岁开始就住在这里了，那个时候的经济还不算差，生意不管怎样还能做下去，但是没过几年，迎来了经济危机，许多老店因为入不敷出纷纷关闭了，关闭后又有下一家继续来这开店，然后开不了多久又因为入不敷出又关闭了。后来谢晖因为出去读书每年只回来几次，每次回来街上的店都要换一批，之后他染上了出门必带着耳机的习惯，只塞一个耳朵，走路的时候边看着手机边分出点神注意别撞到别人，路过了什么店自然是没有在注意到了。
　　谢晖走出地铁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夏天天黑的晚，但这个时候也不是亮着的了，路灯还不到开的时候。他在打车回家和走回去之前犹豫了好一会，决定还是把这一笔钱留下买晚餐。肚子是空的，他的鼻子闻到了街边小吃摊上传来的味道，又油腻又香，他路过那些亮着灯的小吃摊时看了一眼，闻起来很香，但是看着实在没有什么食欲。他小学时校外就有很多这样的摊子，有一点钱就去那里花掉买吃的。其实吃起来也不怎样，就是非常香而已。
　　其实他原本打算在外面吃饭的，但是因为去的那个地方人实在太多了要排很久队就放弃了，坐了地铁回来看看家附近有什么吃的。他一路走一路看，门可罗雀的小店无视，各种大的连锁快餐店也都吃腻了，大的饭店他一个人去吃实在浑身不对劲，走了二十分钟，硬是一家都没看上。当他走到快到家的一个路口时突然想起来前面好像有一家面包店，就在公交车站前，他以前在那里买过一次面包，所以才会记得。那个店不小，记忆中好像有两层，但是只有第一层是店面，卖的东西非常少，虽然那次去的时候是傍晚，但是东西也少的惊人了，那么大一个店只有两个柜子摆着面包，其他的柜子好像也没有在使用，大约只有七八种。
　　肉松面包也不错，他这么想着，走到了记忆中的位置。但是那里并不是记忆中的面包店，而是一家服装店，就连店的大小也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很小的一家店。谢晖倒退了几步，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位置，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一路走过来看到的店面，从那个路口开始，是一家杂货店，里面最瞩目的就是还卖着消防器材；然后是一家印刷店，给人设计名片；然后是一面镶着金色的金属字的墙，旁边是一扇开着的铁栅栏的门，再之后就是那家服装店了。
　　那家面包店果然是做不下去了啊，上次来的时候看起来生意也不怎么好，他这么想着，第一次注意到了那镶在墙上的金属字写的是什么。
　　图书馆。
　　大的字旁边还挂着一个小的黄铜牌子，上面写着图书馆开放时间：

　　周一到周五：早上九点至下午五点
　　周六日及节假日：早上八点至晚上八点

　　啊，这里原来有家图书馆？谢晖有点感兴趣了。他记得这面镶着字的墙很久以前就有了，只是从前路过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注意过上面的字是什么。他往铁门里瞥了一眼，是昏暗的向上的楼梯，楼道的灯没有开，他抬头看，楼上的窗户透着光亮。看来这个图书馆是开着的。
　　这个图书馆居然还开着。虽然以前从没有注意过，但是他还隐约记着这面墙，这么算下来应该有十多年了吧？他居然一次都没有注意到过。
　　现在时间还早，进去看看好了。谢晖把晚饭丢在了脑后，走进了昏暗的楼梯间。
　　这里是应该有灯的，他眯着眼向天花板看过去，借着外面的光看到了那里的灯，用力跺了跺脚，发出了声响。灯一下子开了，并不明亮，应该是很老了，万幸是还能亮。昏黄色灯光，加上肮脏的楼梯，不知道多久没有擦过的扶手，这些让谢晖有了些心理准备，恐怕这个图书馆也相当老旧了吧。上来又是一道门，这是一道往旁边拉的铁制伸缩门，即使关着也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门没有锁，但是拉起来会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用了点力，把门拽开了，走进了图书馆。
　　这个图书馆意料之中的小，不过其实看起来还算干净，图书馆会有的东西都有。左边是专门给管理员的位置，中间像每个图书馆一样摆着几排长桌和椅子，右边则是窗户和放杂志和报纸的架子，再往前是一排排书架，
　　此时图书馆里只有一个人在，是管理员，他正坐在管理员的桌子前，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相当专注，即使谢晖进来了他也头都没有抬一下。谢晖可以肯定他绝对知道有人来了，那种门打开不发出声音基本上不可能。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这个，走到书架旁看了起来。
　　谢晖其实很少来图书馆，并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看书，而是因为比起借书或者在图书馆看书，他更喜欢买书。很多人喜欢去图书馆是因为觉得图书馆更有看书的氛围，或者认为只读一遍的书没有必要买。谢晖看书从来不需要什么氛围，读过觉得好的书他之后还会再读，还有点收藏书的爱好。他家中的书少说也有三四百本了，这还只是现在的，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一直往上加，书架上放不下的就放在桌子上。
　　他走过每一个书架，粗略地扫了一遍书名和书架上的标签。架子上的书的摆放方式并不是按照现在比较常用的中图法摆放的，而是按照杜威十进制的方式摆放。这么看下来其实也有不少书了，一些著名的书基本都有，放在比较显眼好拿的位置。
　　谢晖转悠了一圈，看到了几本感兴趣的书，于是走到了管理员的桌子前，想要问问怎么借书。
　　“你好？”
　　管理员没有抬头。
　　谢晖有些疑惑，伸手敲了敲桌子，管理员还是没有理他。
　　“你好？”
　　谢晖仔细看了看，才哭笑不得地发现管理员居然是闭着眼睛的，他竟然拿着书睡着了。之前他一直低着头才没有看出来。谢晖推了推管理员的肩，声音抬高了一点。
　　“喂！你好！”
　　管理员醒了过来。
　　“嗯？”
　　他合上书放在桌子上，抬起了头，谢晖这才看清了他的脸，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管理员其实非常年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头发有一些长，差不多到了肩膀的位置，戴着一副眼镜，应该不比谢晖大几岁。在谢晖的想象里这样的图书馆应该配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管理员才是。说起来奇怪的是，管理员竟然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衬衫，把胳膊和脖子捂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图书馆里开着空调，但是八月的天气依然十分炎热，穿着这一身衣服显然不合时宜。
　　管理员醒来后皱着眉头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看起来有些不舒服，但是这副表情只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变成了一副冷淡的样子。
　　“要借书吗？”
　　他从桌子下的柜子里拿出笔和本子，翻到没有写满的一页摊在桌子上，指了指摆在桌上圆珠笔，“记在这里就行。”
　　谢晖没有想到都这个年代了还有图书馆竟然是用这么古老的方式记录，说起来他也确实没有看到电脑，年轻的管理员面前的桌子上除了一支笔和管理员刚刚放在桌子上的书什么都没有。
　　“不是，我是第一次来，问一下在这里借书要办什么手续。”
　　“书的名字，你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写在这里就可以。所有的书的归还期限都是三十天。”
　　管理员冷淡地指了指桌子上记录本的空白位置处，拿起了原先放下的书。
　　书的封面上写着书名和作者：

　　《都会中的孤岛》，[日]坂口安吾著

　　谢晖有些惊讶，这个图书馆的管理比想象中的还要松散，普通的图书馆至少还会要求留下身份证号码之类的，这里居然只要记录下书名就行。至于管理员说的姓名联系方式，靠这些东西只要有心的话绝对可以找不到人。
　　“额，那个，如果逾期了还没有还会怎样？”
　　他忍不住问。
　　“不会怎样。最多给你打个电话。”
　　管理员把书往前翻了一页。
　　“那要是找不到人怎么办？”
　　“不会怎么办。”
　　谢晖对这个图书馆这样的管理方式瞠目结舌……这个图书馆竟然还能运营到现在？不过既然别人都这么说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在这里借了两本书，在记录本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当然是真的，然后带着两本书去吃了晚饭，回家换鞋把书随手放在了鞋柜上，然后把书忘了。保姆看到后把书收了起来放在了书柜上。没看到那两本书，没有人提醒他，再加上假期生活太丰富，他一下子也就把书忘在了脑后。
　　这一忘就是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