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记者[星际]》九野鹤

3、物化（3）

　　第三章迷离之梦

　　轰——嗡嗡——
　　巨大的爆炸声使耳膜无力承受，转化成一阵尖锐的耳鸣。灼热的气浪席卷过大地，焦枯的草木在爆炸带来的狂风中碎成飞灰，与炽热焦臭混杂在一起直刺入鼻腔。人声的呼号被迸溅的乱石水泥淹没，唯独灵魂深处残留着震响。
　　“这个调查……不对劲。”
　　“我们不能再继续深入下去了！”
　　“快走！这是个圈套！”
　　“听好，你趁现在马上走，红外线看不见你，以后不要出头，永远不要提起这件事！”
　　沾满血又被火烤得焦黑的紧握的手。
　　重重推在背上的力。
　　鼻尖燃烧后呛人又灼热的味道。
　　他的五感像是一瞬间被剥夺了，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以及让人绝望的失重感。

　　砰——
　　身体在巨大的水泥斜坡上不停地滚落，在火光蔓延至身前的前一刻跌入冰冷的江水，碧透的水色间气泡映着橘红色的火光扑棱棱地上升。
　　他的意识逐渐昏沉，明亮的水面上却缓缓荡漾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年轻人的双眼里映着理想的火光，明媚得让人心悸。
　　学长的眉眼间满是青年人的意气风发：“我们这个小组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化身恶龙。”
　　学姐的微笑像夏日盛开的花：“我们不能忘记，也不应忘记，当初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选择成为一个记者的。”

　　“既然成为了记者，那就得为真相而战。”
　　“走吧。”
　　“走吧！”
　　年轻的人们欢笑着击掌为誓，不知前路艰险——又或者他们早已知晓。

　　他竭尽全力地喊，却无人听见。
　　“别去，别去——”

　　……

　　洛见深猛然惊醒过来。
　　已经冰冷的泪水颤巍巍挂在眼角的睫毛上，随着他猛地坐起身而跌落，在被面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圆点。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掌紧紧攥住心口的衣物。
　　心口悸痛使他紧紧咬着牙关，面部的肌肉因着这痛苦而不时地收缩痉挛。
　　他低垂着头颅，温热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来，顺着脸颊滚落，再滴在被面和衣服上，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发出微弱的声响。

　　良久，他才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在膝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

　　等薇薇安再次找到洛见深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薇薇安下了悬浮车，看了看面前挂着“新城N号机胶囊旅馆”门牌的小破地方，心里止不住地升腾起迷惑。

　　……是她太老太过时了吗？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这种地方？
　　没记错的话，胶囊旅馆算是前几年流行的一种旅店，以炫酷科技感和狭小的空间著称。最经典的莫过于胶囊旅馆的六边形蜂窝状构造，一个六边形就能躺进去一个人，堪称最节约空间的旅馆模式。
　　虽说这些年发展下来，隔音和温度湿度把控都升级得还行，但薇薇安确实不明白，钱没少多少，却非要放弃宽敞的房间来睡棺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新兴代精神。

　　她满是无语地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坐在六边形蜂巢的边缘晃着腿，手上还拿着智脑在翻看什么。
　　那人正是洛见深。

　　洛见深一怔，神色便淡了下来。
　　年轻人仍是那副有礼但疏离的样子：“薇薇安前辈。”
　　薇薇安仰头看着他，态度倒是比那天的飞扬跋扈好太多了：“洛见深，你下来，我们谈笔交易吧。”

　　洛见深定定地看着薇薇安的双眼，像是察觉到了薇薇安的坚持和决意，稍作思索后点了点头。
　　他跟着薇薇安出了门，上了薇薇安叫来的悬浮车。

　　悬浮车都是无人驾驶，车上的所有设备都是由G公司统一订购和维护，因此当悬浮车升到足够高的高空时，就成了一个天然密闭的空间。
　　高空的通讯信号显然不太好。薇薇安摸出智脑，径直关了机，放在了悬浮车中央的小桌上。
　　洛见深也照做了。

　　薇薇安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目光却依然如同一位技术纯熟的猎人般犀利：“我可以知道你为什么不放弃梁秩自杀案的原因吗？”
　　洛见深却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目光：“私人原因。”
　　“你认识梁秩本人？”
　　“……可以这么说。”

　　薇薇安略一思索：“如果我继续要求你把案子转给我，你大概依然是不愿意的。”
　　“那么……”她定定看着洛见深的双眼，“如果我选择合作呢？”
　　洛见深轻轻笑了：“您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需要合作？”

　　“既然这样，那就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薇薇安眉眼间自信飞扬，“薇薇安，新城传媒核心记者，曾经的‘击破’深度报道小组组长——当然，现在这个小组因为一些意外，已经解散了。”
　　……“击破”？
　　洛见深的眼神一凛。

　　“击破”深度报道小组，一度以言辞犀利、攻击性极强而著称，也是曾经新城传媒扬名于整个联邦星际的重要筹码。
　　然而早在十年前，这个深度报道小组就已经解散了。
　　具体的情况洛见深并不清楚，他对“击破”的所有认知都仅仅来源于课堂上老师的只言片语。

　　“击破”小组从不个人署名，每一次的报道仅以小组名署名，因此绝大多数人并不清楚“击破”小组的人员构成。
　　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个以攻击性著称的深度报道小组，组长竟然是一个女人。

　　21年前联邦星际随着经济危机和社会危机的爆发，酝酿出了驱赶女性回家的社会思潮，导致社会上工作的大部分女性、甚至相当一部分精英女性都被迫离开工作岗位，回到家中成为家庭主妇。
　　薇薇安能在那场巨大的危机中撑过来，并且在随后越来越紧迫的压制中成为“击破”小组的组长，这份能力简直是骇人听闻的。

　　薇薇安的自我介绍很简短，可是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就已经足够证明她的分量。
　　“我在路上看过你的资料，洛见深，你才刚刚毕业，今年也就22或者23岁，哪怕你在学校里学过甚至实操过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应付得了梁秩案的情况。”薇薇安的话里果真充满了“击破”组长的锐利，“如果你想把这件事好好报道出来，并且好好活下来，你最好和我一起来做。”
　　她的眼神充满着势在必得的压迫感，可惜这份过去无往不利的压迫感在年轻人面前却像是被春风融冰一般消解了。
　　洛见深像是全然没有感受到薇薇安话里话外的强势，他垂眼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我和你合作，那么我们必须处于平等的位置上。”年轻人身上温和的气场不断消弭着那些尖锐，“也就是说，只有你愿意平等地和我分享资料，共同探讨如何推进的时候，我才会选择和你合作。”
　　薇薇安心中失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可以。”

　　她忍不住想，真是学生脑子，等拿到了资料，她还管什么要不要带上这小破孩子啊。
　　“我不太建议你打这种把我扔在半路上的主意。”洛见深仍是那副温吞吞的样子，见薇薇安愕然望过来，温良地笑了笑，“毕竟，现在这辆悬浮车的驾驶权，已经在我这里了，不好意思。”

　　薇薇安飞速打开智脑，原本在驾驶落地结束行程之前根本不可能转移的驾驶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改变。
　　智脑的驾驶权人那一栏上，竟赫然写着“洛见深”三个大字！

　　薇薇安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终于再一次伸出右手：“我知道了，合作愉快。”
　　洛见深同样伸出右手，微笑道：“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