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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云连绵不绝地被吹向南方的天空。
      不管吹走了多少,云都汹涌不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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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到这通陌生的电话的时候,她刚刚从机场送完越前回到公寓,那一头自称是青春学园某某届毕业生的男人以很是冷静的语气陈述着一个事实,他们的同级生中岛信子出车祸意外身亡了,明天会举办葬礼,希望曾经的老同学能聚在一起纪念她。大约是急着通知下一个人的样子,只是匆匆说完了要说的话,也没有等到回复便挂了电话。保持着拿手机的动作不知道有多久,川口第一反应想要告诉谁,可是又很快放下手来,她应该和谁说呢,或者说,为什么内心连一点可惜的感觉都没有呢。

      不久前在医院的相遇是上天注定还是真正的偶然,她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有走出来的,是你。」

      现在若是联系起来,倒真像是个诅咒了。

      第二日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不常穿的黑色连衣裙,她低着头拉着侧边的拉链,然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个动作曾经的她做了无数遍,在任何时候,在任何境况,抬起头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任何人,他们可以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她,只是因为她觉得这对她而言无关痛痒,而他们指着中岛信子称其是施暴者的时候,想过有一日他们又站在怜悯者的高度上去同情她吗?

      宛如俗套的定律一样,外面炸开一声雷声,这年夏季最后一次大雨在这个时候侵袭了整个关东地区。

      计程车开到路口时便不方便再进去了,川口撑起伞,高跟鞋踩过的地方水滴溅起来打湿了脚面,来参加葬礼的戴着白花的人站在走廊下,脸上的神情更像是来躲雨的一般,在签到处收了伞,签下自己的名字后便走进礼堂,中年人年纪的父母站在躺着的中岛信子身旁,对着每一个来宾说着谢谢。

      在门口停留了一下,她犹豫着迈出了步子。

      「节哀。」她伸出手与中岛先生握了握手,接着缓缓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来看她,谢谢。」看着憔悴万分的男人含着泪这样说。

      「您要照顾好自己。」客套的话不用思考就可以从嘴边说出来,川口渚沙也没什么不同。

      将手里的白花放在了中岛信子的头边,已经处理好的遗体看不出任何的痕迹,是如何被车辆撞击或是碾过,别人都不知道,也许此刻看起来饱满的前额下只是垫着棉花,红润的脸颊上只是颜料,看不出的四肢兴许已经残缺或是断裂,常人的死亡都是被修饰过的,中岛对着她叫出杀手凶手的那一刻考虑过她会以什么方式迎接死亡的到来吗,她肯定没有想过,但至少很安静。

      无论被如何的修饰,对于万事万物而言,死亡是与寂静相伴的,吵闹的都是活着的人。

      组织活动的人似乎认出了川口,见她刚准备要离开便出声叫住了她,他微笑着,既是亲切却更像是练习过千百万遍。

      「川口,你是川口,我没认错吧。」他走过来,同时招呼着身后的其他人,「嘿,同学们,这是我们的大画家川口。」

      ——大画家?

      听着这个称呼不自觉在内心冷冷地笑了两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川口向着这些自己基本已经全部忘记了名字和脸的人礼貌地打招呼,除了热情地介绍着自己工作的人,甚至还有给她递名片的人,通通平静地收下之后,她听着他们开始回忆着她完全不知道竟然是这样的过去,并且把她作为某个热门人物一样地提着许多不知所谓的问题。

      「川口你现在和那个幸村是一个工作室吧,你的推特好多人关注欸。」

      「你和越前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他不是一直在国外比赛吗?」

      「画家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是不是每幅画都能卖很多啊?」

      「如果找你约稿的话,旧同学之间能不能给友情价?」

      ……

      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的自我高-潮,川口想不管躺在那里的人是谁,兴许这些人都会用同样的方式来聚会,某种意义上葬礼和婚礼都是一样的,兴许是发现她不说话了,组织者很是热心地揽过她的肩膀拦着其他人说:「你们这么个问法可得把川口吓坏了。」

      「啊,是啊,是啊。」

      附和声。

      尴尬的笑声。

      低声的议论声。

      这一刻和在教室里的每一刻几乎没有什么不同,明明是这么安静的场合,川口抬起头来,以那个自己已经用了无数遍的眼神看向他们,死者看死者的眼神,接着开口:「不好意思,我想请问各位,你们认识的川口渚沙是我吗?」

      「当然啊,你在开什么玩笑呢?」

      「如果是的话,」她慢慢拨开那个停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和我叙旧的呢?」

      他们的表情逐渐僵住了。

      「以同级生的名义让我来见中岛同学最后一面,我可以接受,兴许你们是觉得我可以说出原谅或是其他释然的话,」她向前了一步,「那么,既然如此的话,你们给她献花了吗,安慰她的家人了吗,给她鞠躬了吗?」

      所有人慢慢攥紧了手里那朵没有送出去的白色的花。

      「没有经过各位的手的事情就是不存在的,那当然可以这么想,」她将手伸进包里抓住了那只从不离身的钢笔,「抱着什么想法来看所谓的当事人相见,我也不会去猜,戏剧化的场面常常是普通人喜爱的,躺着的中岛同学登场了,我自然也不会不出现。」

      「川口,你冷静一点啊……」组织者的手在颤抖。

      「你们,」她睁大了眼睛,「真的好吵。」

      好吵,整个世界,所有的人都太吵了。

      离开的时候,川口很清楚自己的这些话都是无用的,或许下一秒他们只会在酒桌上当成笑料一样谈论起她,比如说像个疯子一样的川口渚沙或是搞艺术的都不正常之类的话,她不在意,对于她来说无可原谅的事情已经多到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数了,她可以恨把她当成魔鬼的母亲,可以恨那个从来不理会家中一切的冷漠的父亲,可以恨带头折磨了她这么多年的中岛,可以恨那些看戏看了这么久的同学,恨到最后除了仍然坚持的那一句绝不原谅,她早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态度。

      摧残她的因素如山倒,她不可以杀死她自己。

      刚刚开始工作的人是不顺利的,中岛的葬礼像是给了他一次机会,在熟人聚会上做保险推销似乎是这一行的必做之举,想着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个看着就很柔弱的川口渚沙既然这么出名的话肯定就是可以利用的对象,大家也都对现在的她很感兴趣,果然当她出现的那一刻,其他人真的变得兴奋了起来。

      他们不是在见一个旧同学,他们是因为见到了所谓的有名人。至于中岛信子,这里的人或许能够记得她的长相的人都不超过三个。

      悲哀的事情该从哪里说起,谁的生活都很悲惨。

      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开的川口让所有想起了中一寒假开始前在校的最后一天,猛然暴怒的中岛,眼神冰凉的川口,还有拉着川口跑出教室的越前龙马。

      ——好吵。

      那时的川口渚沙说了同样的话。

      拼命地挤出笑容打着圆场,就像平日里在公司的时候一样,众人也都干笑起来,仿佛那些记忆早就不会回来了一样。

      「一会儿去喝酒吧,我来招待大家。」他一左一右勾着旧同学的肩膀。

      「可能不太行欸……」第一个拒绝。

      「我也是最近在感冒呢,空调吹多了嘛。」第二个拒绝。

      「不好意思啊,我还得回一趟学校。」第三个拒绝。

      慢慢地,所有人也都说不去了。

      没有了那个由头的邀请变得毫无用处,打着哈哈说下次有空再见面,接着送走了来葬礼的朋友,低头看到了手里的花,他回过身来看向了中岛信子的黑白照片,带着护士帽的中岛微微笑着,将花慢慢摆在她的胸前,细想一下,她和自己一样也只是二十来岁的人,雄心壮志没走出去的时候就掉了下去,只是她躺下了自己还站着罢了。

      走了好一段路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撑伞,一把折叠伞挂在胳膊上,大雨顺着脖子将从内到外所有的衣物都淋湿了,川口昂起头来,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层她什么都看不到,太阳不见了,天不见了,她觉得自己也不见了,黑色的蕾丝长裙变得很重,每走一步都很费力,皮包里的手机亮了两下,拿出来看了一眼,进了水的屏幕直接黑了屏。

      最后一条消息是来自越前的,他说:「安全抵达曼哈顿,miss u.」

      想着他的脸,心想着倒也不是见不到太阳,便继续往前走着,在路人诧异的眼神中站在队伍最后等计程车,前面的两位男士很有绅士风度地让了位置出来,反应有些迟钝地点头道了声谢谢,然后坐上了车。

      「请问您要去哪里?」司机转过头来,「您怎么全部淋湿了,我这里有纸巾,您先用吧。」

      「谢谢,您先往前开过那个路口,」川口接过纸巾,「我给您指路。」

      久住的咖啡馆都没有招牌,若不是熟人带着去,大多数人也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是间咖啡馆,把身上不多的现金都拿来给了打车费,她脚步踉跄着从车上下来,见到川口这一副狼狈样子的后藤急忙到更衣室里拿了大毛巾出来把发抖着的她裹住,店里的空调正好刺激了浑身湿透的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川口不住地打着颤。

      「你这不是有伞吗,怎么淋成这样?」后藤把她盘起来的头发拆开用另一条毛巾擦着。

      「忘了。」川口上下牙齿撞在一起,挤出了短短的几个字。

      「你也太让不省心了,越前选手不是昨天刚离东京吗?」后藤像个老妈妈一样唠叨着。

      「我知道,」她点了点头,有轻声问着,「画室里有人吗?」

      「不二老师刚到。」后藤回道。

      「那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她说着就要站起来。

      「你不换个衣服啊,」后藤伤脑筋地皱起了眉头,「我去给你拿我的。」

      「谢谢。」无声地应了一声。

      换过衣服顶着还没干的头发,推开了画室的门,川口像是没了力气一样地瘫倒在沙发上,最近为了写书要灵感一直借用画室来用的不二正坐在工作台边,在电脑上以很快的节奏敲着键盘,他把耳朵里的耳机拿下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这么大雨难得见你出门。」他捧着咖啡杯站起来。

      「我去参加葬礼了,」她把头埋在靠垫上,「中学同学的。」

      「还这么年轻?」不二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想说的,我听着。」

      「学长,」她转过头来,「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甚至不会害怕,我现在逐渐觉得这样的自己是不正常的。」

      「你是想变得正常,还是觉得不正常也是正常的?」不二问她。

      「不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不正常是一种什么状态,」她坐直了身子,「我觉得自己以什么样的状态活着都是我的事情,但我不能只以『我』的姿态活着,因为我现在要考虑的是『我们』。」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的话,你也会感觉不到别人的情绪。」不二分析着。

      「应该是,任何事都没有恒定,我不可以保证这个『我们』会有多久,」她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希望,在他痛苦的时候,我也会痛苦。」

      「我想越前更希望的是,他开心的时候你开心就可以了,」不二指了指杯子,「要咖啡吗?」

      「喝。」川口点了头又把脸埋在了靠垫上,「多加……」

      「牛奶,」不二笑着抢先说道,「我知道了。」

      ——于是今天的不二周助也解答了来自小怪物的恋爱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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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来自村上春树《1Q84》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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