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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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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西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
他还安静地缩在角落,努力汲取酒馆里的热气温暖身体。
他的目光落在一道蓝色布帘后。
那儿应该是酒馆的后厨。
有几位红脸胖厨师正拿着切刀在砧板上剁死鱼,那条不知从哪儿捞上来的鱼,此时已经被冻得身体梆硬,厨师的胖手拿着菜刀在鱼身上使劲拍了几下,这才开始用刀背刮鱼鳞。
那些掉落的鱼鳞像稀碎的雪花,簌簌落下,黏糊糊附着在木质地板上。
苍白无神的鱼眼就这么直愣愣瞪着他,了无生气,好似在诉说自己竭尽全力挣扎后的下场。
费西斯想到了自己。
他就像砧板上的那条死鱼,在贝塔镇的囚笼里出不去。
他也曾期盼有个奇迹。
可神放弃了他,他只能靠自己。
酒馆老板来到他面前,一道阴影遮挡住他头顶的光纤,费西斯才抬起头看向来人。
这是位面色红润的胖男人,披着一件蓝黑色外套,里面裹着件绿色毛衣,脚上套了双棕色皮靴,粗壮的脖子上系着小巧的红色领结,一身暗色方格花纹的裤子包裹着他硕大的短腿,显得他像马戏团的演员。
不过纵使他穿得如此鲜艳,还是遮掩不住稀疏的头顶。
那光秃秃显得有些滑稽的头颅上,被帽子遮盖了半边,只剩下两侧蜷缩的红色卷发。
他吸了口烟,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看见他满身的伤痕,以及那双被冻僵的手,笑了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费西斯大概猜到他也许是这间酒馆的主人。
他不好直说自己的姓名,但也不能不回答,在他犹豫之际,目光不由得垂下去,余光瞥见后厨里侧门的缝隙,外边风雪弥漫,卧着一头死了的羊。
那只羊倒在路边,光秃秃的头骨不知被什么啃食过,留下千疮百孔痕迹。身上已经没了皮毛,此时被冰雪覆盖,头骨里的牙齿被冰棱附着,尖锐犀利,它的骨架很大,被灯火照亮的一瞬间,费西斯看见那双空洞的眼睛望向自己。
“瘦羊,我叫瘦羊,先生。”
费西斯礼貌回答。
他希望这位面目稍显友善的男人能多容忍他一会儿,他的双腿马上就要恢复知觉了,他就可以爬起来离开这里。
酒馆老板点了点头。
他知道来自狗市的人都会给自己一个虚假的称号,虽然他也并不想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对他的身世也毫无兴趣。
他可没有宠爱雏龙的怪癖好。
他不像黑金利伯爵那么变态,他有一双儿女,妻子貌美如花,他现在的生活很幸福。
但他不想惹麻烦,也不想让费西斯在这里给自己添乱。
他忙活这家酒馆就已经够折腾的了,如果引来黑金利伯爵的人,自己怕是也要被牵连进去。解释倒不是什么问题,只是私藏雏龙的罪名洗不清。
他抬起鞋尖轻轻踹了踹费西斯的腿,提醒道:“这里不欢迎你,你该离开了。”
他没有直接赶走他,看得出来,他浑身的伤还没愈合,双腿冻得发紫,显然是刚逃出来不久。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黑金利伯爵的人抓回去。
他也曾听说过那些雏龙的悲惨遭遇。
毕竟整个贝塔镇,没有比黑金利伯爵更变态的人,虽然他也看不惯那老家伙的奇怪癖好,但他毕竟惹不起他,于是只能驱赶费西斯,希望他识相点,早点离开。
可费西斯却用祈求地眼神看向他:“您能行行好,再让我多呆几分钟吗?他现在双腿麻木,暂时起不来。”
那头漂亮的金发早就被脏水和污秽弄脏。
他整个身体都是脏的,显然不知在哪里跌倒过,而且加上满身的血污和不知什么都怪味,他现在闻起来像头腐烂的驴。
如果让他继续坐在这里,只会影响自己的生意。
虽然半夜已经没什么客人了。
酒馆老板盯着他思索片刻,随后递给他一盏油灯,朝他指了指外边某个方向:“行吧,可怜的家伙,我这里没法收留你,但是你可以去老西德那儿碰碰运气。如果他愿意收留你的话,你或许能熬过今晚的寒夜。”
贝塔镇的气候常年都是温润柔和的。
只是自从进入冬季后,这里的昼夜温差极大,白天还艳阳高照,晚上就会下起瓢泼大雪。
而且越往深夜去,越冷的刺骨。
没有人能熬过贝塔镇的冬夜,连流浪汉也不例外,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无数流浪汉冻死在街头,那些腐烂的尸体就这么横陈在街道角落里,每天清晨会有人定期清理,将那些尸体丢到海里喂鲨鱼。
他是个黑心商人,当然不能留下个没有价值的废物。
至于老德西,酒馆老板不自觉笑了笑,就看这家伙的运气了。
老德西可是个狡猾的人。
他可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
费西斯感谢过老板后,扶着门板撑起身子,拎着那盏仅剩一丁点儿灯油的灯走进风雪里。
刺骨的寒冷瞬间覆盖全身,可他却并没有想往那个老德西家去,他现在只想去港口看看,问问今晚有没有出海的船。如果没有的话,或许他也能在海岸边找个避风的角落过夜。
他当然知道雪夜有多寒冷。
但他更想去海边碰碰运气。
当他走到那座钟楼附近时,他却彻底迷了路。
眼下有七八条路,每条都通往不同的地方,而那位老妇人的话已经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他不记得她后边说了什么,他以为见到钟塔就会离海岸边更近些。
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眼下他所处的岔路口,似乎每条小道都通往山脚下的海岸,但只要他走错,或许就会彻底迷失在这些巷子里。
那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羊肠小道,其间坐落着无数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像一盘复杂的象棋,层次错落。遮天蔽日的挡雨棚和布料,将光线遮盖,只要置身其中,他就会分不清白天黑夜,更分不清脚底下走的路通往何处。
唯有刚刚酒馆老板所说的:“老德西的家很好辨认,找到那座红色房子,有个高耸的烟囱,墙上画着古怪壁画,那就是老德西的房子。要是还不确认,就看看门前栽的柑橘树,这个季节应该秃了。”
费西斯觉得自己没有别的办法。
天实在太黑,风实在太冷,以目前的天气状况来说,或许等会儿下的雪也会越来越大。
他急需找个地方休息,坐船的事只能明天再做打算。
同样的,他心里也知道。
只要他在这里多呆一分钟,被黑金利伯爵找回去的概率就会增大。
或许到最后,他哪儿都逃不了,还要被捉回去毒打一顿,打个半死不说,受尽折磨客死他乡。
这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
也是他噩梦里常见到场景。
现在他别无他法,他决定先去老德西家碰碰运气。
至少他不能在这狗市迷路。
*
卡莱特回到温丝的住处。
迎接他的除了众人的笑声外,还有温丝递来的一杯热酒。
好像并没有人发现他刚刚不在,也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每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包括飞鼠。
飞鼠早就被人扶进屋里,瘫倒在松软的沙发床上,一张脸醉德通红,身上只简单盖着半边被子,倒是屋里暖融融的炉火驱散所有寒意,即使他衣裳不整也不会感到冰凉。
温丝走过来,眼神似乎闪烁了片刻。
卡莱特原本只想喝几杯后,也早早休息。
像以往这个季节,他在森林里过冬的时候,马车里的毛毡毯子都会被雪水浸透,他不能躺地上,只能睡在被几层厚稻草垫着的毛毯上,用冰冷的箱子当枕头,将就着凑合一晚。
森林里随时都会有狼来袭击,他不能放松紧惕。
他那匹可怜的老马儿只能裹着毛毯,睡在外边的帐篷里。
那个简易帐篷只能遮挡风雪,抵挡不住严寒。
但他知道他的马倒不怕寒冷,身上的毛发会替他抵御严寒,可它害怕的是夜晚的突袭。狡猾的郊狼会在夜晚静步围过来,所以帐篷前的篝火得烧一晚,并且猎枪得随时放在枕边,随时防备着。
可如今,他坐在室内温暖的沙发上,看着窗外厚厚的积雪堆积在玻璃窗棱上,因承受不住重量而簌簌往下滑,感觉分外惬意。
他大概理解那些赏金猎人的梦想。
他们的梦想就是有个像模像样的家,家里的妻子会替他缝补衣物,还会用勺子在装满土豆和西红柿的锅里放盐巴,烹得一晚热腾腾的肉泥汤,再给他递上一杯热酒。
在雪夜,这种期望更为热烈。
连卡莱特都有些想要留下来多待几天。
可温丝凑过去,低声告诉他消息时,他瞬间打破了自己的幻想。
回到现实,他的眉头拧了起来。
温丝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是前几日抽烟把嗓子熏坏了,她低声告诉卡莱特:
“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不知道是谁送来这封信,说要让我亲自交给你。看来有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甚至特意委托我转交信给你,卡莱特,你是不是被谁盯上了?”
温丝担忧是正常的。
她和卡莱特秘密合作的事,在狗市或许不算秘密,但在贝塔镇以外的所有地方,无人知晓。众人只知道他和温丝有过过节,是仇人,却并不知他们暗中关系极为要好,甚至已经搭档多年。
有时候,卡莱特遇到追杀的时候,他跑来温丝这里避难,那些人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
因为大家都不会想到,他会藏在自己的仇人那里。
他们在外敌对的关系,反而能让他们更好的隐藏身份。
谁也不想让自己多个软肋,温丝如此,卡莱特亦是如此。
可这个合作的身份暴露了。
这不得不令温丝警惕起来。
卡莱特听完,却只是微微点头,似乎猜到了什么。
毕竟知道他和温丝关系熟络的人,除了老摩尔外,没有别人。
老摩尔出事了。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他没有犹豫,接过温丝手中的信件,迅速打开:
“亲爱的卡莱特,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意味着此时我已经死了。我那调皮的儿子只能托付给你,亲爱的老朋友,我这半辈子就这一个最疼爱的儿子,希望你能作为他的老师,好好教导他。不用给我报仇,我不希望飞鼠也卷进这件事中,就让它过去吧。之前跟你说过的约定还算数,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这封信只有短短数行字,并没有讲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字迹确实是老摩尔的。
卡莱特推测他之前就已经提前写好了这封信,因为信纸上还残留着一股紫罗兰的香味,那是老摩尔后院栽种的花,不是这个季节有的。
鲜血瞬间涌上大脑,卡莱特立马站起身,想要出门去。
温丝立即拦住他:“你要去哪儿?”
卡莱特攥着拳头,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愤怒,他当然想回去看看,回不莱梅乐镇看看老摩尔到底怎么样了,究竟是被谁杀的。
虽然信中劝他别替他报仇,可多年的老伙计就这样没了,他总不能熟视无睹。
他知道自己不能冲动,老摩尔让他别报仇,一定是有所顾虑的,比如为了他的宝贝儿子飞鼠,为了让他的这笔财产能够不被人觊觎。
卡莱特确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答应老摩尔那刻,就已经知道会面临这样的结果。
可真当他看见这封信时,那股打抱不平的愤怒还是让他脱离了理智。
他往墙上重重砸了一拳,将墙上的厚木砖都砸得松散,差点掉下来。
温丝没有多问。
她见过卡莱特这么无助愤怒的时候,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她选择沉默。
卡莱特收回手。
他不顾手上的疼痛,尤其是在寒冬里被木屑刺穿的皮肤还流了点血。
他沉声说:“我得回去看一眼。”
温丝回头看了眼还在沉睡的飞鼠,问他:“他呢?你就把他扔这里了?”
卡莱特已经从已加上拿起外套,他用煤油灯点了根烟,长长吐了口气,烟雾缭绕在温丝面前,她甚至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知道那双眼睛此时在想什么。
卡莱特的思绪也很乱。
他一向理智,可有某种预感,以他当了多年赏金猎人的的直觉,他甚至觉得他接下的这单悬赏仿佛像个诱饵,是对方使出的调虎离山之计。
如果他不离开不莱梅乐镇,是不是还有转机。
老摩尔也许不用死。
不,他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需要回去确认一番,至少知道这封信不是假的,或者打听到老摩尔本人究竟被谁杀死的。
如果对方是个很强劲的对手,那么卡莱特当然得避开他。
现在他不仅要考虑自身的安全,还得替飞鼠考虑。
飞鼠现在简直单纯的像刚出地洞的兔子,只要被人拎住颈部就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最重要的原因,卡莱特需要去确认这封信的真伪。
并且,找到给他送信的人。
或许,这个人能给他透露点什么。
关于老摩尔死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