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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终局(三) ...

  •   城外的黑莲军队没了首领,又被从天而降的齐军突袭,一时间溃败如山倒。齐国军队簇拥着皇帝等人往莲池奔去,打算去抓住黑莲教主。

      大家都默契地没有叫秦将军,事实上,任何人往秦峥和卫翎的方向看一眼,见到那对相聚甚少,很快又要永别的爱人,都会鼻头猛酸,心口发疼。就剩这一点时间了,何必再让秦峥背着将军的包袱,再弃爱人而去一次。

      可就在这时,卫翎艰难地抬起头,要对秦峥说话。秦峥立刻俯下身,把耳朵覆在他唇边。

      卫翎贴着他的耳朵,断断续续地道:“带我……去莲池吧。”

      秦峥用手背轻蹭着他的脸颊,温声问道:“想好了?”

      “嗯。”卫翎看着秦峥一笑,“我想看着……这一切了结……这样……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秦峥眼眶又红起来,却只说了一声好,在他唇上落下缱绻一吻,抄着他的膝弯,将他抱了起来。

      蜂拥而至的齐军围住整个南山,在莲池的废墟搜查,并没有发现靳云和罗芳的踪影。乔默思量一阵,倏忽想起了一个地方,快步寻了过去。

      最终,在乔默曾经坠崖的地方,他们看见了静默地站在悬崖边,眺望远处齐国皇宫的靳云。

      罗芳听到动静,赤红着眼转身,立刻摆起架势厉声道:“有我在,你们休想伤害教主!”

      “阿芳。”乔默看着她道,“你的眼里真的只有靳云一个人,不论是亲妹妹,还是亲女儿,都能毫不犹豫舍去是吗?”

      “你……又是你!原来是你!难怪教主会败,又是你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罗芳看见乔默便瞪大了凤眸,怒火烧得她面目狰狞,“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真心爱他,真心懂他!教主经历了什么,难道你不知么!你凭什么阻他!”

      罗芳泪眼看着靳云的背影,笑得几乎疯魔:“天地不仁,是你们负他!慕容常从他手里骗走夏国情报,卫逸夫妇作壁上观,秦诀带兵攻破夏国,严恒装聋作哑继他的位娶妻生子,还有你!二十年阴魂不散,当初和他一起学蛊术的是你,这些年没完没了破他蛊术坏他计划的也是你!这人间有谁对得起他!凭什么装出一副圣人的样子阻止我们?!”

      “靳云,你到底想如何呢?”乔默沙哑着声音对那个背影道,“该报的仇你都报完了,杀的人也够多了,何必要赔上整个人世填你的不平?我是不是该提醒你,当年你四处游历,后来不顾劝阻闭关去学蛊术,不也是为了积攒实力,回夏国逼宫么?你的那些皇室亲眷,你本来也没打算留吧?”

      那背影颤了颤,转过了身。靳云擦尽嘴角的血渍,对着乔默笑道:“是啊,我本来就没想让我那群兄弟活。我失了生母,寄人篱下到长大,在宫里就没一天像个人样。堂堂皇子被放逐出来‘游历’,终身不得回宫,我凭什么要那群人好过。可是这些人该由我来杀,夏国的领土,本该是我的。等我满心怀着逼宫的想法出山,连夏国这个名字都不复存在了,你说,难道我还该感恩戴德?”

      乔默闭了闭眼,长长叹息:“是我们欠你的。可我不能不阻你,是我带你出来的,蛊术的歧途也是我们一起入的,我答应过阿恒拉着你,若放任你发疯,阿恒怕是死都不会安宁。”

      “你还敢提他?”靳云霍然疾言厉色,“我最恨的就是他,恨不得把他抽筋扒皮,他凭什么死得那么早,让我失掉亲手杀他的机会……”

      “你若恨他,为什么要把莲池建在这里,这个最能看清楚齐国皇宫的地方?”乔默打断他,“为什么要用他喜欢的莲花做教派标记?为什么屠遍中原大地,独独护着那座你们合力设计边防的坪城?”

      一片寂然中,乔默缓缓开口:“靳云,你不是恨他,你在怨他。”

      “可是阿云啊,”乔默惨然一笑,“你可知,所有人都对不起你,只有他不是。”

      靳云阴沉的脸上多了几分怔愣,更多的是质疑。他眯眼道:“你在说什么,本座听不……”

      沉默良久的严晟走出来,拿出一卷黄绸圣旨,掷到他脚边。圣旨触地一滚,借势展开,和严晟的话一起如惊雷砸在了他的耳边。

      “皇祖父垂危之时急召父皇回宫,将父皇囚禁在宫中……对,母后告诉过朕,是囚禁,不是软禁。皇祖父并以父皇和晴兰夫人作威胁,逼迫秦诀将军带兵攻打夏国。战后皇祖父驾崩,给父皇留下一道遗诏,就是你看见的这个。要父皇即刻继位,娶我母后。”

      靳云看着圣旨,指尖细微地颤抖着,猛地咳出一口污血。他踉踉跄跄站稳,用手背一擦,又用阴沉的眼神看向严晟:“可那又如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不是生出了你这个小孽障。”

      “大胆!”有士兵愤然拔剑,被严晟沉着脸止住。他闭眼深呼吸几次,终于睁开眼,看着靳云,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朕,非父皇亲生。”

      围着悬崖的乌压压一片人,包括背着卫翎的秦峥,全都怔在原地。

      “你,你说什么?”靳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里的血越涌越多,他也毫不在意,“你再说一遍?”

      严晟沉声:“朕非父皇亲生。父皇当初迟迟不愿与母后共寝,也拒绝再纳妃子入宫,族中长老商议过后,从宗亲里选来合适的男婴养在母后膝下,作父皇与母后所生之子。此事乃皇室机密,除了尚存于世的长老和朕,再无一人知晓。现在,你满意了吗?”

      靳云在长久的怔愣之后,终于仰天长笑,像是混着血泪,剜去固结在心底数十年的沉疴。

      ……

      那年新婚燕尔的秦诀呼朋唤友,给他心上人采一株清晨的兰花:“你们快点别拖我后腿,说好要去山上给晴兰摘兰花的!”

      “啊呀你好烦啊,又不是我们媳妇,献殷勤你自己去献嘛。”乔默和慕容常笑着打趣他。眼看要掐起来,卫逸失笑,在旁边温声劝架。

      靳云和严恒在后边慢慢走,看着那几个人嘻嘻哈哈的笑闹。靳云偏头问严恒:“诶,你喜欢什么花?”

      严恒眼眉微弯,脱口道:“我喜欢莲花啊。”

      “噢。”

      “你问我这个干什么?难不成要像秦诀一样,大清早给我摘花?”

      “美得你!你又不是我媳妇儿!干嘛给你摘花?”

      严恒哈哈一笑,不甚在意的样子。

      靳云瞟他一眼又转开,再瞟再转,数次之后,鬼使神差地开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严恒看着他。

      “以后能不能不要娶妻?”

      靳云一出口便觉得自己说了蠢话。自己想干什么?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然而在他还翻江倒海地不得其解时,严恒收敛笑意,定定地看着他道:“好。”

      ……

      以为少年心事永远无解,注定在他尚未明白时便无疾而终。原来那人比他开窍更早,独自守着一个承诺,度过等不到答案的余生。

      他在出关得知亡国的一切后,便将自己的死讯传了出去,混到北疆去谋划他毁灭人间的复仇。

      “你那年将蛊虫炼进木头,想以此毒杀齐国上下,消息传进皇宫,阿恒一听便知是你。”乔默饱含沧桑的声音响起,“他那时已时日无多,弥留之际派人找到我,让我一定要拦住你,不要让你做出傻事。他告诉我,一切都是他有负于你,他并不怨你,只希望你好好的,别再为难自己了。”

      时隔数年,迟来的真心终于剖白在他眼前。

      原来他恨了一辈子的东西都是错的。原来他的信仰,从未离他而去。

      罗芳的身子晃了一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污血从她口鼻处汩汩渗出。靳云半跪在她身边,替她擦拭污血,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该替我受这毒,最该死的人是我。”

      罗芳面色痛苦,却又笑得心满意足:“芳儿很开心……咳咳……芳儿什么都愿意为教主做……教主……阿云……我在山中第一次见到你,便心悦于你……我真的,很爱你……”

      罗芳用自己的血换走靳云身上的毒,此时毒发,抽搐了一阵,满含情意的眼睛看着靳云,逐渐失去焦距。靳云默然看着她,最终抬手将她的双眼轻轻阖上。

      此时趴在秦峥背上的卫翎猛地颤抖了一下。秦峥立刻转身将卫翎放平到地上,缓解毒性的药即将失效,卫翎竭尽力气攥着秦峥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秦峥,我最后的信仰,是你。”

      “我知道。”止不住的泪夺眶而出,秦峥吻着卫翎的眉眼,鼻尖,唇角,指节。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最后的信仰……好吗?”

      “……好。”秦峥哽咽着吻他,嗓音不住颤抖,“可光羽,你也是我的信仰,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走?”

      乔默颓然跪在旁边,闭上了眼。

      靳云就在此时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士兵戒备地看着他,他恍然未觉一般,看着卫翎的方向:“乔默,换血的蛊术,你也会吧?”

      “是,但是卫翎早就请求过我,不要用蛊术救他。”乔默疲惫地道,“他知道换血蛊术,可他不想再让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为他丧命。”

      “用我吧,我不是无辜之人。”靳云淡声道。

      乔默霍然抬头看着他。

      靳云走到卫翎面前,缓缓蹲下,眼里竟多出几分对晚辈的怜惜:“让我把信仰还给他们。”

      感知陷在浓稠的黑雾里,即将全部淹没。

      就在此时,远处有一道微光照了进来。好像有什么鲜活的,滚烫的东西,冲进了死寂的深潭。黑雾被逼着倒退,迷蒙的五感逐渐清晰起来。

      他又走上了那条十里红妆的长街,街边没有磕头的百姓,没有阴阳怪气的同僚,尽头不是森严的凉宫,也未见阴晴不定的慕容国主,和言辞温柔的芳贵妃。

      慕容摇光在等他,却没有穿着凄厉如血的嫁衣,而是一身鹅黄常服,笑意恰似少年时的纯真。她和高池站在一起,旁边有嘻嘻哈哈的李小刀,他们向他挤眉弄眼地笑着,揶揄着催他快往前走。

      他懵懂地踏上台阶,眼前相携走来的是卫逸和罗绮,他的爹娘。

      “快去吧,孩子,他们都在等着你呢。”母亲温柔地笑着说。

      谁在等我?他不解,再往上走,突如其来的热闹冲撞到了他迟钝的神经。

      好多人。齐国的百姓、将士、官员,带着敬意和欣慰望着他。好多熟面孔站在两边,仿佛铺陈着他来到齐国后的人生。

      我要去哪里?

      他懵懂地往前走着,却又好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步一步踏着台阶。长阶尽头,立着一道颀长背影。

      云开雾散,黑夜走到尽头。眼前的人转过身,缱绻地望着他,向他张开双手。熟悉的怀抱,令人安定的气息。他明白了,记起了。

      明暗之界,生与死的起点,那是他的信仰,他的余生。

      耳边有人失声哽咽着叫“阿云”,有士兵喊着“醒了醒了”抱头痛哭,有官员强打精神处理后续的指令。他缓缓睁开眼,满眼都是秦峥哭得狼狈又笑得傻气的脸。

      他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也笑出了眼泪。

      他终于,回到了他的信仰身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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