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74、殊荣

　　“皇后！真没想到你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荷儿身体柔弱，哪经得住你这大力推搡？赶紧下去，朕看你便碍眼。”严晟没再抬头看她，只不耐烦地呵斥道。

　　洛珂想再看一眼严晟的眼睛，可荷妃又缩在严晟怀中哭个不停，牢牢吸附着他的视线，严晟自始便一直低头哄着荷妃，不给洛珂这个机会。洛珂无奈，只得悻悻请罪告辞。

　　走之前，她瞟了一眼亭子里摆在一旁的巨大香炉，里面悠悠点着龙涎香，浓郁的香气释放出来，把整个亭子熏染得馝馞幽雅，和在屋内别无二致。真奇怪。她想，皇上在御花园，为什么还要点这么重的香？

　　洛珂临走前，又看了一眼严晟怀中的荷妃，对方正好抬起头，桃花瓣似的小脸上，直射出了从未在严晟面前出现过的阴狠眼神，直勾勾地和她凌空相撞。那眼神，就像是占领地盘的毒蛇在向外来者警告。虽然后妃争宠是晴风和日下的暗流涌动，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洛珂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荷妃一个身家低微的小宫人，哪来的底气警告正宫皇后？是恃宠而骄，没脑子了？

　　洛珂疾步离开了御花园，回到殿内，茉儿叹气道：“娘娘，荷妃正得圣心，您又是何苦，去讨晦气也罢了，怎么还要每每都要和皇上唱反调呢？”

　　“我再不说几句难听的，严晟还当全天下都顺着他！”洛珂愤愤道，“谁爱受那股子闲气，我还不想管他呢。”

　　话虽如此说，洛珂冷静下来之后，还是沉声对茉儿道：“你去请哥哥来，我有要事需他帮忙。”

　　香炉，荷妃，严晟的眼睛……还有那阵像是短暂打破了魔障的春风，几个片段像珠子一样被洛珂在脑海中串起来，拼成了一条她暂时还看不清全貌，也说不清通往何方的长链，让她莫名地心惊肉跳。

　　而另一边，在荷妃软软地向严晟告退后，遣散侍从，闪身到一个冷僻的宫墙下。那里，站着一个略显老态的身影。

　　“娘娘来啦？”听见身后动静，老人转过身来笑嘻嘻地行礼，正是总管太监苏其昌。

　　荷妃一扫平时娇柔姿态，眼风如刀：“谁让你叫娘娘的？收起你那哈巴狗的样，本使看着恶心。”

　　“是是是，左使大人。”苏公公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地谄笑着。

　　“今天的香怎么回事，在御花园险些出岔子，还差点让那个女人发现端倪。”荷妃冷冷道，“量再加重一些，以后皇上去室外，更要好好关照才是。”

　　“那是自然，老奴定竭尽所能，替主上的大计做好准备。”苏公公连声道，“到时候，还请大人在主上座前，替老奴多多美言几句。”

　　“放心，好处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好做事便是。”荷妃想了想，又冷声道，“香料一定要你亲自处理，任何人都不能经手，明白吗？”

　　“老奴明白。”苏公公应道。

　　重华城。

　　“前辈。”

　　莫八正要跟着秦峥等人进城，听见身后有人唤他，转过身，发现是刚转醒不久，还有些虚弱地靠在周载肩上的穆存。他神情似是有些挣扎，过了一阵开口问道：“那些被下了蛊的术士……还有救吗？”

　　莫八闻言一挑眉，看向后面的术士。自穆存体力不支晕倒，莫八施蛊吸回部分精血到穆存身上之后，术士手下的傀儡就已纷纷消失，作为容器的术士们也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早就毫无生气。

　　“在雾蛊种进身体的那一刻，他们就再无生还可能了。”莫八淡淡答道。

　　虽然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到后，穆存还是沉默了许久。他看着倒下的尸体，略分辨了一阵就能找到耶律棋的尸身，而尉迟风作为尤格颜苟手下的术士，早就被之前的爆炸毁得面目全非了。想来可笑，他唯一能叫得上名字的两个人，最后都死于他的手笔。

　　莫八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叉着手朗声道：“就算你不出手，他们也会死，惺惺相惜也就罢了，兔死狐悲可没必要。”

　　穆存被说得一滞，这才苦笑道：“前辈倒是个通透的人。”

　　被莫八这么一打岔，穆存心里的悲凉冲淡不少。顿了顿，他从怀里掏出一把胡刀，正是耶律棋随身带的那把，交到周载手上：“帮我把这个，和那些术士一起埋了吧。”

　　周载见状也没多问，接过后对其道：“好啦，我去处理，你快回营休息吧，咱们帐的兄弟可都想死你啦！”

　　穆存知道周载在刻意转移自己的心绪，便勉强对其笑了一下，又想起什么似地，抬手脱下拇指上的扳指，递给莫八：“您通过蚁蛊教给我的东西都在这扳指里了，现在尤格颜苟已死，我留着也无用，不如一并交给前辈代为妥存。”

　　莫八颔首接过：“也好，蛊术毕竟伤身，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碰了。”

　　卫翎被身后的欢呼声簇拥着回到屋里，关上的门隔开了人群，他还是有一阵不知今夕何夕的不真实感。他想抬手，却牵动了另一只攥着他的手。手心的触感让他这才想起来，从城外开始，二人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

　　卫翎闷声一笑，对秦峥晃了晃两人扣在一起的手道：“这下好了，你的士兵回头得笑话死你。”

　　“让他们笑去，我再给金率贴点银子，让他多编一点，改天我们一起去军营里听他笑话我们。”秦峥嘴角挂着坏笑，很是不在意地说道。他从未把旁人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反而对于自己的名字和卫翎放在一起，从别人嘴里说出来这件事产生了极大兴趣，砸钱听书的想法说得笃定万分，一点也不像是假的。

　　卫翎忍俊不禁，眉头最后一点阴郁，也似遇见春风的冰雪一般融化消散了。秦峥看着他化冰的脸庞，突然就失了神。

　　两人分别的日子虽没有几天，可连日紧张的战事把每分每秒的记忆和感知都无限放大延长，与敏锐的知觉对应的是麻木的神经，在此情境下，思之不得的爱人的面孔被无数次在心里描摹抚摸，细腻到能想起发丝的触感，模糊到像晚间笼着全身的莹白月光。而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就这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秦峥甚至生出了几分恍惚。

　　“谢谢你，替我守住重华城。”良久，秦峥近乎虔诚地吻上卫翎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

　　卫翎的手指在柔软的触感里微微一颤，又安静地蛰伏在秦峥异常温和的亲吻中。他如释重负地笑着道：“是我该谢你，把城交在我的手上。”

　　是没有任何疑问，全然信任的交付。秦峥不知道，这样的信任，是卫翎自生来都不曾得到过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