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6、绳结

　　善名远扬的宝华寺在施粥日突遭山崩，多年基业毁于一旦，还差点殃及四处拥来讨米吃的难民，本就成了一大怪事，不久又传出宝华寺上下与何衷何大人狼狈为奸，勾结蛮族的消息，顿时京城百姓一片哗然，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何常献勾结蛮族虽是事实，但现在地道毁了，人也死了，板上钉钉的证据几乎没有，何况蛮族王子跑了，抓些小喽啰也无济于事。”养心殿里，严晟听了秦峥的回禀，英气的眉顿时拧在了一起。

　　“臣无能，请皇上责罚。”秦峥跪在大殿正中谢罪道。

　　“罢了，你又何罪之有。”严晟叹了口气，示意秦峥起身，“谁知道抓个贪官污吏能揪出个敌国王子来。那个何常献，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说起来，微臣也觉得奇怪，何常献是先帝时就在位的老人了，二十几年虽无什么大建树，却也不曾见他动过什么歪念头，却一下子来了个通敌叛国，也不知是否有人挑唆所致。”

　　听了秦峥这一席话，严晟又陷入沉思：“是啊，看他那个样，也不像是有本事搭上别国王族的，那就不是蛮族人找上他，就是还有别的什么人在其中牵线搭桥了。”

　　“只是何常献人已经死了，没人说得清他到底为什么走上这条路。”秦峥说及此，似乎觉得脑海中有一丝念头飘过，将要抓住时却又溜走了。

　　“现在最要紧的还是蛮族。”严晟顿了顿，望向北方的天空，声音里添了些隐隐的忧虑，“蛮族人若只是国贫民弱，贪点钱财倒罢了，若还有别的念头……”

　　“一点钱财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况且蛮族意仅于此的话，何常献冒大风险偷了税白送给蛮族能捞着什么好处呢？”秦峥摇摇头，掐灭了严晟的最后一丝侥幸。

　　沉默良久，严晟缓缓呼出一口气，冷冷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们想暗地生事，我倒要看看，区区蛮夷，拿什么挑战我大齐国威！”

　　“卫公子，外面有个人自称是你故地旧识，来投奔你的，在花厅等着呢。”

　　“我的旧识？”卫翎有些奇怪，便跟着仆从到了花厅。挺正中立着个高大瘦削的人影，听得来人脚步声，转过身来。

　　“陈平？”卫翎见了人登时一愣，“你……你怎么会来？”

　　卫翎话一出口，又觉得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便对他招招手示意跟自己来，还回头对仆从道：“此人确实是我的同乡，我们二人回屋叙叙旧，请莫要打扰。”

　　回到房内，卫翎回身带上门，四下看了看没有外人，这才皱着眉头问道：“陈平，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公主呢？”

　　“公主那里有高池和小刀照应着，一切都好。”陈平神情有些晦暗不明地望着卫翎说道，“我此次来，确实是来投奔你的。”

　　“投奔我？”卫翎扶壶倒茶的手一滞，抬头看向陈平。

　　“光羽，我当初是被你的君子大义打动，才决心留下替你护送公主的。可是现在，我觉得我有必要回来告诉你一些事。贵妃娘娘是不是已经与你见过面了？”

　　“恩，她告诉了我凉国灭国的内幕。”卫翎回着陈平的话，就着瓷杯啜了一口茶水，面上淡淡的看不出神色。

　　“我觉得她有些奇怪。你相信她的话吗？”陈平盯着卫翎，突然开口道。

　　“慕容氏对我有救命之恩，为慕容氏报仇是卫某余生的唯一使命。”卫翎不疾不徐地说道。正当陈平要出声反驳，他又话音一转，“但向谁报仇，如何报仇，我会自行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陈平见卫翎好歹没有被君臣大义烧坏脑子，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现在公主跟着贵妃越来越难以捉摸，小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孩子，高池那家伙一看就对公主有意思，除了公主的好什么都看不到。我没法劝公主他们，只能过来叫你小心了。不过既然你还算冷静，我也不多说了，日后我便跟着你，任凭差遣。”

　　“这样也好。”卫翎颔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不过你的身份……”

　　“恩？老乡？”刚回府的秦峥还未换下朝服，见到卫翎边上站着的陌生男子，剑眉隐隐有些不满地挑起了一边。

　　“从前凉宫里认识的，我在内阁当差，他守宫门，我们私交不错。”卫翎仍是持着春风化雨的语气款款道，“后来他没了差事，又听说我到了齐国，便跟过来碰碰运气，倒真被他问对门路了。”

　　随后卫翎抬眸看向秦峥，问道：“陈平身手挺好的，可以留在秦府看家护院，将军你看能收留了他吗？”

　　秦峥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却见卫翎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从袖里掏出一个绿色的小玩意儿，递了过来：“对了，我闲着无事拿草茎折了个绳结，送你作书签。”

　　秦峥接了过来，看着被拧得七拐八拐花纹精致的绳结，思绪莫名其妙地飘到了折草茎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能把草茎折成这样还不劈，一定是双巧手……不对，这家伙居然想用一根草收买我？不过这好像是狗尾草……秦峥想起前些天卫翎系在自己腰带上的绳结，顿时拿着草茎的指尖隐隐有些发热。

　　秦峥抬眼望向盯着自己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贯清冷的眼神里几不可见的几分期待，像是在秦峥心上撒下了晶亮亮的星辰。

　　还没等秦峥的大脑跟上嘴，秦峥就已经听到自己说：“留就留吧，秦府也不差这一张嘴，谢了啊。”

　　“光羽，这位秦将军……这么好打发吗？”秦峥离开后良久，陈平才愣愣地出声道。

　　卫翎沉默着没说话，盘算起了花园里那几棵桂花树。

　　下次的贿赂就挖点树下的土送给他做叫花鸡好了，他想。

　　秦峥拿着草茎走了好远，一直走到书房，拉开椅子坐下，把草茎放在了摊着奏折的案几上，才差不多恢复了脑力。他盯着面前的狗尾巴草，难以置信：我就被这个玩意儿收买了？

　　话如覆水，秦峥也不好回去再把陈平扫地出门，只好闷闷地拨弄起了眼前的草茎。不过，卫翎一有求于人，眼巴巴的样子比平时可爱多了，秦峥捏着草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将军，吴副将求见。”

　　“进来。”秦峥随手盖上奏折压住草茎，沉声道。

　　“将军，你之前让探子查卫公子那日的行迹，还有卫家大火的事，都有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