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烩》伊倚晓岸

5、雪

　　灵成君成仙的那天，也就是我的生辰。那日，原该是七彩祥云做底，飞天组阵相迎；却不知是哪个糊涂的仙官弄错了，平白地下了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雪。
　　雪从他的发间飘落，落地便成了我。
　　我初入人间，人间便用了世间最艳丽的颜色迎我。后来我学了一个词，方能形容那个颜色，叫血流成河。这大约也就是我没有仙缘的缘故了。
　　灵成君持剑上天，剑尖上滴落的一滴血是他在这个人间最后的神迹。凡人们都是这样说的。那鲜血落在我的脸上，成了一个血痣。凡人拥起尚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我，称我为神女。
　　为首的那个人我有印象，那群黑乎乎的人称呼他为，谢副将军。后来他就变成了谢将军，因为主将已经变成灵成君上天啦。
　　凡人们建起高高的供台叫我居住，那个被称呼为皇上的人又派了一大堆的人来侍奉我。从那以后人世间的百态，我再看都已是隔了一层白纱，远不如我在归路上看见的黄沙漫天。也是从那之后，这个国家再没有过平安。
　　第一个皇帝老的很快，快的我还没有看完第一本书。又或者说他本来就已经很老了，陪他来的是那个谢将军。皇帝请我赐予神迹，可我委实不会这些。人间的东西我尚且都没有学会，怎么会别的呢？
　　牙牙学语我倒是会了，就像先前的那样：“祝，福寿安康。”我也祝了这个皇帝，他便再没有来过了。等我第二本书翻完一半的时候，谢将军牵着一个小孩子来，告诉我这是皇帝。彼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新旧更迭，依旧只能是道一句福安。
　　可我觉得谢将军似乎，也是需要这句话的样子。他不再是我初见他时的模样了，头发变得白白的，脸上多了些皱纹。于是我也祝了他。
　　直到我翻完很多很多本书，都再没有人来看我。我日复一日的卧在高台里，不断地听见有人在台下祈求，有求姻缘的、有求安康的、有求仕途的······可我实在是不会他们口中的仙术，实现不了他们的需求。不知高台是不是越建越高，渐渐地我又听不见这些声音了。
　　春天来得时候，大约是春天吧，我看见了一蓬越过高台的枝丫开了淡黄色的花，但很快又被侍女们剪去。我觉得我也像是那支花束，生命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而我还没有来得及伤感几日，就有一大批人涌进高台，他们撕毁了纱幕，踢翻了供案，把我拉扯下台阶，言语中称呼我为妖女。他们说我迷惑世人，使天下动荡不安，民不聊生。此时我已经读了很多书了，懂得他们在讲什么。却不知为什么这么说我。
　　这么多年，我除了祝别人安康，没有做过别的什么。
　　这一批人还没有怎么样，又冒出来另一批人，他们执剑护住我，喊些什么神明真迹不可侮辱。混乱中我只来得及问离我最近的一个人，那个姓谢的将军呢？
　　这些人仿佛是被我问住了，一时竟都安静下来。
　　半晌，那个人才回我，若是那名谢姓将军，早在三百年前就负罪伏诛了。
　　三百年，我在这人间原已经有三百年了。
　　南柯一梦，天上人间，我此时才明白这些词的意思。我还记得的人都已化作了白骨和着黄土永眠，剩下我一个，记得当年的音容事迹都已经做不得数了。
　　我大约是难过的，又不知是在难过些什么？是那首在风沙里唱给我听的曲子再也听不到了吗；是那双牵着我的温暖大手再也牵不到了吗；还是再没有人需要我祝他福寿安康了？
　　灵成君升天前给了我这一生，却忘记给我一颗心了。
　　火的颜色艳烈如血，如我当年初入人间的那一天。那群凡人们站在火幕外面，叫我想起来，我都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的祈求。
　　回答我的那个小将拜了下去：惟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谢某不胜感激。
　　我不会别的，只能祝他福寿安康，在烈火中重又化回风雪。冬天到了，该是花开的时候。书上说瑞雪兆丰年，我在人间三百年，便还这人间一场瑞雪吧。
　　凡人们又拜送我，高呼着恭送神女归天。我不是呀，我只是下错了的一场不合时宜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