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软》徐小溪

17、第十七章

　　退朝后，韩珏第一时间冲去了慈恩宫：“母后，刚刚朝廷上有大事了！”

　　封太后依旧温柔：“别慌，你是皇帝，有什么事情都不能毛毛躁躁的，别被那帮人看轻了去。来，喝杯茶，吃些点心，慢慢说，万事有母后呢。”

　　这份柔和神奇的抚平了韩珏的急躁，他喝了口茶，将早朝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封太后一皱眉：“双方都有道理，皇帝自然一时难以定论。不过此事不急，想来这几天他们都会上折子分辨，到时皇帝可以将这些折子都送到这里，哀家与你一道看，自然会有个结果。”

　　韩珏不疑有他，反而很是有种有人撑腰的安全感。想了想，他又道：“母后是不知道，大将军可是厉害得很，一嗓子把整个太安殿给震住了，威风之级呢。”

　　封太后笑：“他就是个粗人，也就是嗓门大力气大，让他读书简直要了他的命。小时候他读书一直读不过我，被爹揍过好多次。”

　　韩珏来了兴致：“真的呀，大将军这么威风的人都被揍过？”

　　“是呢，我爹凶得很。”封太后的神情有一瞬的怀念，那个凶狠霸道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九尺大汉，唯独对她从来连说话都是捏着嗓子的，生怕吓到她。

　　韩珏很有几分想要八卦的样子，无奈封软软并不想多说：“这次孙臣玉的上奏，你有什么看法？”

　　“嗯，朕觉得蒋相公说的有道理，朕刚刚登基，一切应以稳妥为主。”

　　封太后一声轻笑：“皇帝极少出宫，想来不知道民间有一种说法，叫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孙相出身贫寒，若不是先帝赏识，也不能坐到这个位置，他最是知道寒门学子的难处。此次孙相的看法哀家倒能理解，这些年他在朝堂之上没个依托，也是不容易。”

　　韩珏迟疑道：“母后觉得，朕应该采用孙相的折子？”

　　封太后摇摇头：“此事重大，不是单纯的采用谁不采用谁能做的，皇帝在朝堂上应对得很好。其实，我这里倒是有另外一件事。自大周建朝以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姓民生恢复。可南方前朝反周势力依旧嚣张，西北的西凉和北羌两国每逢冬天便蠢蠢欲动。当年先帝驾崩前，曾想着重新丈量国土，刻画版图，并查找隐户，令其开垦田地，也方便征税征兵。可先帝去得仓促，此事尚来不及推行。我想着，这好歹是先帝遗愿，皇帝看着，要不要将此事提起。”

　　韩珏心一跳，丈量国土可是大事，但对国家实在是有好处，想起那些被世家占着的土地人口，这是多少赋税啊。由于南方和边境战事不断，国库一直不那么充盈，宫里也一直精打细算，若有了这些进项，国库一下子就能宽松许多。

　　“只是，兹体重大......”再怎么心动，韩珏还是迟疑了。

　　封软软温柔一笑：“那还是以皇帝的事情为先吧。皇帝也知道，孙相那里和哀家一直有隔阂，但我们都是先帝临终前指定要共事辅佐你的，一直这么闹下去也不好，再说，你年幼的时候，他还做过你几天的先生。难得这次他提起了我，我也不能就这么接了，皇帝看着，若是有空，今晚能否召他入宫，哀家做主赐宴，一来与他说清误会，二来也就这次选官之事与他讨论一番，拿出最好的方法。”

　　韩珏自然没有不依的道理，立刻派胡不忧前往孙府，召孙臣玉进宫。孙臣玉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丝毫没有诧异，反而很坦然的告诉了胡不忧自己在吃食上的一些忌讳。胡不忧回来这么一复命，封软软就笑了，和聪明人打交道，真是舒服。

　　孙臣玉今年不过四十多，这个年纪的丞相，完全是年轻有为的典范。由于进宫，他整整齐齐的穿着一品朝服，斯文中带着一丝严肃清冷，再加上面如冠玉，又一贯温文尔雅的气质，看着极为赏心悦目。

　　“年轻有为”的孙相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每走一步都仿佛如尺子量过一般。封软软就这么坐在上首，看他就这么毕恭毕敬的走来，心里赞叹一声：韩丑儿的颜控，有的时候还是蛮不错的。

　　“微臣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孙臣玉规规矩矩的行了大礼，韩珏连忙去拦：“孙相不必如此，这只是寻常吃饭，不需如此拘谨”

　　孙臣玉一本正经：“礼不可废。”

　　封软软一笑：“孙相客气了，请坐。”

　　孙臣玉斜签着坐下，封软软亲手斟了一杯酒，敬道：“孙相乃是先帝股肱，先帝驾崩前，曾将皇上殷殷托付，哀家在此先敬孙相一杯，谢孙相对皇帝的照拂。”

　　孙臣玉忙双手接过，一饮而尽：“此乃臣的本分，臣不敢当太后一个谢字。”

　　封软软再斟：“哀家一届女流之辈，又是出身军旅之家，只不过比别的女子多读了两本书罢了，并没有什么过人的见识，反而更为粗俗些。先帝重托，哀家也不过能帮皇帝处理些宫务，实在羞愧难当。也是孙相不嫌弃，哀家方能与众位大臣一并受命，哀家再谢。”

　　孙臣玉依旧双手接过，却没有喝，而是抬头看向上首的封太后，一举杯：“微臣自蒙先帝厚爱，至今感念。先帝临终之前谆谆教诲，拳拳爱子之心，亦令微臣动容。太后乃先帝亲托辅政之人，又与皇上母子情深，实为臣子榜样，微臣亦要敬太后一杯，愿太后福祚绵长。”说完，方才饮尽。

　　韩珏有点云里雾里，不过这不妨碍他见母亲与丞相和睦相处而产生的喜悦。他举杯道：“孙相是朕的先生，太后是朕的母亲，都是朕的至亲之人，与朕共饮此杯！”

　　宴席很是顺利，韩珏年纪不大，又多喝了几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更是添了些放肆，见封太后命人给孙臣玉布菜，不由得扯住太后的袖子，带了三分撒娇：“母后也不疼疼儿子。”

　　“你个猴儿，连你先生的醋都吃。”封软软揉揉他的脑袋，又横了孙臣玉一眼。她本就生得杏眼圆脸，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小了好几岁，甚至有些娇憨，但在酒意的烘托下，那一眼偏偏又生出了万种的风情，单纯与妩媚诡异的结合，孙臣玉不由得心中一跳，连忙低下头去。

　　韩珏真有些醉，乖乖的坐着，任太后给他灌了一碗醒酒茶，傻乎乎的。封软软有些歉意的看向孙臣玉：“让孙相见笑了。”

　　孙臣玉低头道：“哪里，圣上很好。若是先帝泉下有灵，见太后与圣上如此母子情深，想来定是欣慰。”

　　封软软笑：“在哀家看来，孙相也很好。此次孙相所言选官一事，依哀家看，却略有一丝不妥。”

　　“臣愿闻其详。”

　　“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些年来如何选官，你我心知肚明。”封软软微微一顿，“只是，有些约定俗成的事情想要改，却不是这么简单。更何况，若是依照你的法子，士族子弟自幼熟读诗书，自非寒门子弟可比，更何况阅卷之人如何界定，想来选上的，依旧是士族多些。”

　　孙臣玉这才抬眼：“不知太后的看法如何？”

　　封软软却低声吩咐身后的小伊：“孙相适才饮了不少酒，听闻牛乳有解酒之功效，去给孙相上一盏牛乳。”

　　小伊低声应了，出去时却带走了内殿伺候的其他宫女太监，封软软这才开口：“孙相的折子哀家看过，难道哀家能想到的，孙相会想不到吗？”

　　孙臣玉露出晚上的第一个微笑，站起身来，冲太后深深一礼：“微臣不才，愿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封软软抬手虚扶一下：“哀家知道，先帝与你有知遇之恩。先帝最初是想一直将你放在礼部的，哀家整理文书之时，见礼部条文实在出色，问清楚了是出自你的手。后来，刑部有个为难的案子问到御前，哀家想着，你在礼部事情办得这样好，不知道其他地方怎么样，这才想着将你调任刑部，之后是吏部，户部，再往后你才进入的中书省。”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孙臣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没错，一开始，他只是礼部的一个郎中，由于出身低，没有少受欺负，好在他是皇帝钦点的，别人也不敢太过分，只是重要的事情不让他插手，鸡毛蒜皮的事情统统找他罢了。他本是想慢慢的熬过去，却被一纸调令，调去了刑部。

　　当时刑部那个案子牵涉到前朝秘辛，又与当年河东一带自立为王的赵川有丝丝缕缕的关系，一般官员不敢接手，正好他到任，就跟塞烫手山芋一般的塞给他。当时他还年轻，颇有一番干出大事业以报皇帝知遇之恩的豪情壮志，愣是不管不顾，顺藤摸瓜的把案子弄得清清楚楚呈了上去。虽然最后皇帝还是和稀泥了，可这案子也成了他的晋升阶梯。

　　现在想想，原来当年有知遇之恩的不是先帝，而是太后？那当时自己查案时遇到的那几个不动声色帮助的，也是太后的人？按照太后的说法，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插手朝政了不成？

　　不可能，明明封家是军中人家，封软软入宫后是出了名的粗俗不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没少被人耻笑的，难道，大家都看错了？

　　想起太后酒宴上的那个眼神，孙臣玉疑惑了。按理，以太后的容貌和家世，先帝无论如何也应该宠着才对，为何却光有位份没有荣宠，偏偏太后不管做什么，先帝还不会下狠手去管教。想起魏王韩议那一声“阿软”，孙臣玉觉得自己仿佛窥到了某种兄弟阋墙的隐情。

　　难怪了，那种风情，那种气度，再加上从小一起长起来的情谊，说是祸水，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