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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幸与不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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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登台表演的竟是柒柒,随着琴箫合奏,她翩然而舞,时而如风中落叶,摇曳生姿;时而如展翅的飞鸟,跳跃旋转。绘有花纹的水袖翻飞飘荡间,织就一副别开生面的美丽虚影。
好似她是在百花中尽情舞蹈,而非在刻板的风采台上为博宾客一笑而舞。
夕浣纱赞叹道,“柒柒美人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连站一会儿都站不住,却能像一只穿梭于似锦繁花的蝴蝶,在高低起伏的乐音中翩翩起舞。”
西风琼宇感慨道,“为了讨口饭吃,谁都不容易。”
他们几个自小习武,挨过多少苦痛只有自己最清楚。其中最艰难的,不是新学了一门功夫,而是苦修多日毫无进益。
不是没有自我怀疑过的,怀疑自己没有习武天赋,怀疑自己只能止步于此,怀疑自己是个无用的窝囊废。
好在他们相互激励着度过了那段艰苦岁月,经受住考验,磨炼至今,他们的心性与意志皆非同龄人可比。若有谁以貌取人,把他们几个认作成初生之犊,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想到这儿,西风琼宇不着痕迹地瞥了虞芽一眼,只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旁人或许会认为她十分专注于歌舞,但他却看得出来,她走了神,就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时,柒柒舞毕,换新人上台。
夕浣纱叹了口气,端起蜜枣汤喝了一口,“我看得都累,她们跳着不累吗?”
虞芽尝了口杏仁酥,还是甜的,略显惊讶地看向身侧,“浣纱,你是不是吃惯了这里的甜食了?”
夕浣纱把汤里的蜜枣舀起来吃了,“好像是的,可能生活太苦,需要吃点儿甜的中和一下。”
上官辞把装有核桃仁的瓷牒推到她俩面前,“我叮嘱过了,尽量送些咸味的小吃点心来。这核桃仁我方才尝了尝,虽沾了些糖津,却是盐焗的,你们可以试试。”
西风琼宇笑道,“想必这核桃仁本该也是甜的,只因你的叮嘱,而改做成咸的了。”
虞芽吃了一小块核桃仁,果然是咸的,不由得感激道,“阿辞,还是你想的周到。”
上官辞淡淡一笑。
夕浣纱喝下一整碗蜜枣汤,也跟着尝尝核桃仁,哪知刚送入嘴就吐了出来,“怎么是苦的?”
虞芽正一块接着一块地啃核桃仁,闻言倏然顿住,确认嘴里的是咸味而不是苦味后,再往嘴里送了一块,依然是咸的。
她不明所以道,“是咸的啊,不苦。”
夕浣纱试探性地再尝了一颗,又吐了出来,“苦的!”
西风琼宇见状,便也往嘴里送了一块核桃仁,而后在虞芽和夕浣纱疑问的目光交集中肯定道,“咸的。”
上官辞也是如此,他的回答同样是“咸的”。
夕浣纱面对三人聚集而来的困惑目光,鼓起勇气第三次尝试,“我还是觉得苦…”
西风琼宇顿生同情,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浣纱,这世上的味道于你而言,怕只剩下甜与苦了。”
夕浣纱拍开他的手,不予理会地抓起一块绿豆糕,啃了半块美滋滋道,“好甜呀…”
虞芽,“……”
柒柒自台后换好衣服出来接客,发髻虽有些凌乱妆面却是无可挑剔,大约已补过妆了。一袭青色留仙裙称得她肤如凝脂白,唇若朱砂红。
丫鬟扶着她走到风采台左侧一张八仙桌前,一名须发尽白、满脸沟壑的老者一把揽过她的腰。她顺势倒在那人身上,神态风流,美目似嗔似喜,含羞带怯的一张脸,说不出的韵致勾人。
虞芽不敢再看下去,方才喝的小半碗莲子羹在胃里翻江倒海。她捂着嘴道,“我去后院吐一会儿。”
夕浣纱刚解决完一盘绿豆糕,正着手于葡萄干,没注意到虞芽面色表情的变化,便没觉着有什么。
西风琼宇刚身形一动,上官辞已霍然起身,“我去照顾芽儿,你俩在这儿看着。”
西风琼宇来不及吭声,上官辞已追赶虞芽而去了。
夕浣纱咽下嘴里的食物,看向琼宇道,“芽儿怎么了?也没见她喝酒没见她吃多啊,怎么就想吐了?”
西风琼宇闷声道,“是啊,她没吃多。我看你倒是吃的挺多的,你怎么就不想吐呢?”
夕浣纱揉揉肚子估摸着道,“我还能再吃两盘。”
西风琼宇随手丢给她一张空盘子,“喏,吃吧。”
夕浣纱,“……”
后院水井旁,虞芽打了半桶水上来,洗了把脸。她胃里难受,干呕半天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凉水浇在脸上,让她稍稍觉得好过些。
可凉水浇不进心里,化解不了她心中的怒火。
“芽儿。”上官辞很快找来。
虞芽循声望去,他从斑驳树影里走出来,明珠般的双眸隐含担忧。存恩第一眼见到他就说他长得俊俏,可虞芽与他早已不是初次相见,只因太过熟悉而忽略了形容。
此刻月光柔和,晚风轻拂,与喧哗敞亮的楼阁仿佛隔着一道万丈高的城墙。一切污秽肮脏都在城墙彼端,而这里,只有她和逐步走近、英俊潇洒的上官辞。
“阿辞,你怎么来了?”她温和的声音在这幽静的后院中显得有几分清冷。
上官辞坐在井沿上,定定地看着她,“吐了吗?可舒服些了?”
虞芽苦着脸道,“吐不出来。”
上官辞端详她煞白的面庞,想了想道,“我去倒杯热水来。”
虞芽忙拉住他的手,“不用了,我歇会儿就好了。”
上官辞顿了顿,再坐回井沿上。
虞芽稍显虚弱地道,“阿辞,你能不能别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上官辞微微挑眉,“你怕我会掉下去?”
虞芽默然,良久后点了点头,声音极轻道,“嗯…”
上官辞默默无语,而后顺着井壁坐在了石墩上。
虞芽坐在他身旁,望着夜空道,“好些日子没看过月亮了,月亮几乎每天都有,可我们却很少抬头看一看。”
上官辞亦抬头望月,“就像有些人一直在身边,我们却没有发觉他的好。”
虞芽听得糊涂,“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啊,还有浣纱和琼宇,你们都很好,也都对我很好。”
上官辞莞尔一笑,“可能我表达有误,你别多想。”
虞芽不以为意道,“阿辞,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过来的,你想陪我说说话,好让我忘掉那些秽乱不堪的场景。”
可是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有那么容易忘掉。不去看也不意味着没发生过,但这世上有那么多可怜之人,可恨之事,她管不了,也不该管。
“阿辞,我忽然觉得好幸运。有你和浣纱、琼宇陪着,又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的命运,由我自己掌控,不受制于任何人,不必听从摆布,不用做违心之事。”
上官辞的目光沉静如水,他原是看着月亮的,几时将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虞芽不知。
她更不知上官辞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芽儿,但愿我们一生都能如此。”
虞芽抿唇一笑。
上官辞复又抬头,无声望月。
虞芽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方才所言算是一时冲动,却也发自肺腑。
奈何世事怎会如人意?这世上有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不听命于人,不受人摆布?
上官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所经历的一切,遭遇的一切,乃至于他们的生死,都在别人的计划里。
或许是从他们出山开始,或许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