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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拈花番外 ...

  •   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魔鬼,可是,他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三岁以前的事,他基本上已经全无印象了,只隐约记得有个经常歇斯底里的女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念叨着“要报仇”。
      后来,那个男人牵着自己上了少林寺,那片黄沙,那弯清泉,那个石窟,便渐渐成为梦中的画面,淡出了自己的记忆。
      师傅和方丈对他都是极好的,绝技倾囊相授,再加上他许是有武学天赋,一点即通,所以武艺精进很快,让师傅和方丈都赞叹不已。在少林寺的日子是很枯燥无味的,除了诵经,就是打坐,空闲时候他就是练功,于是,无聊时,他学会了自己同自己说话,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不知疲倦。
      每隔几个月,那个男人总是会偷偷来见他,和他喂喂招,指点一二,问候一下生活情况,便又匆匆离去。外面的闲话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都纷纷议论,他说不定是这个男人在外面的私生子。
      就连一直嫉恨他的师兄弟,某次被打败后,也是怒瞪着骂出不堪入耳的混话。年少气盛的他当即一声冷笑,一招拈花指过去,差点废了师兄的小腿。
      事后,他被罚去后山面壁思过,犯了口恶的师兄也在伤好后一瘸一拐地被罚去担水十缸。呆在思过崖上一个月,他变得更加沉默。那个男人?才不是自己的父亲呢。自己从来就没有父母,只是一个没人疼没人要的孤儿罢了。
      说归这样说,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那一头黄褐色的头发,那每逢情绪变动时就会显出浅绿的眼瞳,无时无刻不在梦中提醒着自己那片漫漫黄沙,和那伴随着驼铃阵阵的女人低吟。

      就这样,一直到了十五岁那年,他请求方丈给自己落发,方丈望着他慈爱地笑了笑,缓缓摇头,“悟戒,你心中有魔,还是出去看看吧。”
      于是,跟随着师叔和几个同门,他第一次下山参加武林大会。在当时,武林已有两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享誉江湖,一南一北,腾云踏月,遥相呼应。
      一路往扬州进发,沿途听到的都是武林中人七嘴八舌,其中提到了今年的一位新秀,慕容山庄的玄衣公子,自创飞雪剑法,扬名江南一带,看来今年的武林公子又要多一位了。他们还谈到了武林盟主的两位少爷,个个都是少年英俊,有望在今年大会上一展身手。
      他默默听着,默默跟在师叔身后继续前进到了烟花三月的扬州,然后,又跟着例行拜会了那个男人。那时候的他缁衣布屣,虽然模样还算清秀,可是,在众多鲜衣怒马的少侠中间,不过是众多中的微不足道之一罢了。那个男人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和对其他后辈毫无异样。
      行礼之后,他默默退到一旁,隐约瞥见四周几个少年挤眉弄眼的窃窃私笑,其中有个人一直抄手冷眼瞪着他,后来,他才知道,这人就是那男人最疼的二少爷。他知道别人怎么看他,也许,对那个男人来说,过去的事不过是一段风流佳话,可对他而言,那却是一个家,一份温暖。
      呆了一两天,听说踏月公子刚巧路过扬州,便来专程拜会武林盟主。又听说腾云公子本来也要难得一次露面的,结果还没进扬州地界,就发现了失踪一年的妹妹的行踪,于是马上转道捉人去了。
      夜晚,他突然想去看看那个男人,那个一直不来看他的男人,那个他始终不能喊爹的男人。

      清月如水,琼花飘香,那个男人正和一个他不认识的大约十三四岁的锦袍少年下棋。他一直藏在树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同那如月华般清雅闲淡的少年谈笑风生。
      后来,二少爷来了,低声禀告,说是蜀地唐门送来的珍稀贺礼两只七彩锦鸡不见了。见是私事,那锦袍少年便识趣地起身告辞,经过树下时,微微抬头来若有似无地瞟了自己藏身的树顶一眼。
      翌日,他无聊地在扬州城内闲逛,无意经过大明寺附近某处荒僻废庙,突然闻到一股诱人香味。循味而至,刚推开斑驳的木门,一个稚嫩的女孩声音就劈头盖脸冲自己吼道:“你去偷酒要这么久吗?!真是笨死了!”
      两人四眼互相对视片刻,才发现对面的那个凶巴巴的小女孩约莫十岁左右,扎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被黑烟熏得一道黑一道白的小圆脸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月牙眼睛。她左手叉着腰,右手拿着一只大汤勺,腮帮子鼓得圆乎乎的。见认错了人,小女孩也不怯生,转身朝正煮着的陶锅走去,加了把柴火继续埋头煮汤。
      被丢在原地的他微微一愣,瞅瞅地上四散的五颜六色的羽毛和几滩血迹,正要开口,忽然,又一个年纪相若的小女孩抱着两坛酒,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后来的这个女孩头顶两个抓髻,长得粉雕玉砌似的,背上一把小琵琶。
      琵琶女孩点头哈腰不断道歉,连连解释因为武林大会在即,生意太好客人太多,跑了几家酒楼都没得手。接过她手上的酒,双辫女孩又看了他一眼,老气横秋地一挥手,“既然遇上了,等会儿一起吃吧。”
      三人六眼一起蹲在地上,盯着锅里煮得香气四溢的人参锦鸡,他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女孩也是素不相识,才刚碰上的。大家都没有问彼此名姓,反正江湖嘛,就是这样来来去去,聚聚散散,吃了这一顿就各奔东西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呢。
      好不容易等火候够了,双辫女孩又从包袱里掏出三个青花瓷碗,明显和锅勺是一套。他忍不住怀疑,这也是她连同七彩锦鸡一起从厨房拿走的。
      一人舀了一碗,正要开喝,忽闻外面又是一声轻笑,跟着,昨晚所见的锦袍少年便背负双手闲散着踱步走了进来,嘴角眉梢都带着温和笑意,口里大赞“好香”。
      双辫女孩端着那碗汤便迎了上去,扬起下颚挡在汤锅前,“你来晚了,没有多余的碗,改日请早。”
      锦袍少年淡淡一笑,又瞥她一眼,眉头稍稍拧起,迟疑问道:“你不是昨日那个想打劫我的小姑娘吗?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你哥哥快死了,需要人参续命来着。”
      见谎言被戳穿,双辫女孩却毫不脸红,扬扬手中汤勺,继续理直气壮随口应道:“他已经挂了,人参不能浪费,我拿来吃很正常嘛。”
      三人顿时一阵默然。片刻之后,锦袍少年又是垂首吃吃低笑,随即手微抬,身形一动,双辫女孩手上的汤碗已到他手中,“既然如此,这人参原是我的,我也要分一杯羹,这碗汤就归我了。”
      后来,等双辫女孩气呼呼地蹦跳着,终于从锦袍少年手上夺回空空的瓷碗。她恶狠狠地瞪对方一眼,朝碗里使劲吐了几口唾沫,昂起小脑袋,转着空碗,得意洋洋挑衅道:“看你还咋吃!”
      好不容易和平下来,四个人正各自埋头啃着鸡肉,忽然,他和锦袍少年同时抬起头,因为听到远处有多人脚步声和叫嚣声传来。
      随后,双辫女孩最先反应过来,立即咬住鸡腿,抓过自己的小包袱,像小猴子似的东蹦西跳就顺着柱子轻巧地翻上了梁,从屋顶那个日久失修的大洞径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紧接着,那个优雅的锦袍少年也缓缓起身,慢条斯理抖抖衣服,足尖一点,居然也跟着跃起,如法炮制从大洞处堂而皇之地溜走了。
      可耻啊可耻,罪魁祸首都逃跑了,只剩下他和琵琶女孩面面相觑着。望着对面那个可怜兮兮瞅自己的小姑娘,他正踌躇着要不要也不讲义气扔下她开溜,轰一声,已经风雨飘摇的庙门猛地就被踹开了。

      来的正是那一帮嘲笑过自己的少侠们,领头的便是二少爷。另外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冷峻少年,红红的剑穗衬着黑衣金冠,薄薄的嘴唇抿紧,不发一言抱剑站在一旁,华美而孤傲。
      一地的七彩鸡毛,热气腾腾的汤锅,狼藉的残渣剩骨,此情此景还能说啥,更何况二少爷早就看他不顺眼,自然是长剑出鞘,毫不犹豫地就刺了过来。
      他心中不由大怒,那剑剑无情,俱是杀招,相煎又何必太急。血气上来,自然是顾不了那么多,以前只在庙里和师傅同门拆招,他也未料到自己的功夫在同龄人中竟然如此高强了,十招便卸下了对方长剑,又是一指过去,当即破了二少爷的气门。
      还愣在原地的他看着二少爷吐血倒在地,不由得愣愣发呆,心知此番闯下了大祸,若是对方从此不能再习武,岂不是成了废人一个。
      蓦地,耳旁劲风袭来,却是那黑衣少年要擒住伤人的他。他心一横,任黑衣少年利剑贯穿自己胁下,忍痛反手夹住剑身,手指聚劲,竟将百炼精钢拦腰夹断……
      从此,他一战成名,拈花指出,废了二少爷武功,断了飞雪公子长剑。
      *********
      可是,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伤痕累累地回到少林寺,只求师傅和方丈严惩自己。师傅望着他叹气摇头,方丈依旧微笑抚摸他头顶,“悟戒,你心中仍然有魔啊。”
      养伤期间,那个男人又来看他,没有责怪他,只是轻叹道:“把你送来这里,原是想化解你的戾气,没想到反倒适得其反。”跟着,细说当年往事,让心乱如麻的他自己抉择,回去报仇,还是留下。
      伤好之后,他自行剃去了三千烦恼丝,开始了江湖游历。五年的飘荡,他学会了医术,救活了无数人命。他学会了微笑,哪怕剑逼眉梢也不动怒。
      后来,他带着自制的药白骨活死人的灵药潜去了那个男人的家,留下药后刚要想走,却被那个男人迟疑着喊住,问他可愿回家,可愿做自己义子。他微微一笑,挥袖离去,曾经如此渴望如此在意的东西,如今,他亦能坦然置之了。
      突然,他想回去看看,回那个不停萦绕梦中的地方看看。

      可惜,当他长途跋涉到了楼南时,才失望地发现,他打听不到那片绿幽幽的泉水,也寻不回那座黑黝黝的石窟,三岁时残存的记忆已经再也无法带他回去了。恰逢楼南瘟疫,他便收起失落的心绪,帮忙专心救人了。
      后来,他被感激涕零的国主奉为国师。踏进王宫的那一刻,他不免好笑,被仇人当作恩人,想来真是滑稽。
      后来,他被那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公主缠上了,整天问他中原种种,让他教她汉语,教她一些花拳绣腿。直到某一天,小公主脸红着递给他一串自己熬夜亲手做的檀木珠时,他愣住了。次日,便平生第一次狼狈不堪地落荒而逃了。

      回到中原,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四处流浪的生活。又过了三年,春暖花开时,他又路过扬州,无意中走到曾经那座破庙里。
      这一次,他自己捉了一只野鸭子烤着吃。
      这一次,推门进来的是个漂亮的红衣男人。
      一个明明满脸堆笑、你却明显能感到他随时有可能捅你一刀的年轻公子,一个穿着红衣妖娆、扇着白玉扇、吊梢凤眼、满身金光闪闪的富贵男人,一个扫了他一眼、就立即扑到烤着的野鸭子跟前大哭“小黄,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啊”的……无耻江湖子弟。
      于是,满头黑线的他无奈地被迫将鸭肉分了一半给这位信誓旦旦自称是“小黄”它的主人。
      于是,嘴角抽搐的他当听说面前这个居然就是和自己齐名的腾云公子时,立即恨不得把手中的鸭骨头扔过去砸死对方。
      于是,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念着佛号,已经非常习惯地瞅着面前的展腾云每天不停换着五颜六色的绚烂衣服,满面含笑朝楼上楼下的红袖粉丝团挥手示意。
      于是,他也毫不含糊地每天用唠唠叨叨的絮语同样折磨着这个展腾云,然后装作没看见对方在背后恨得牙痒痒的神色,最后,一路同行到了洛阳。
      于是,他见到了展腾云口中那个天上无、人间少、武林更是稀奇得不得了的妹妹。
      于是,兜兜转转绕了一圈,他又重新踏上了那片黄沙国都。
      *********
      如果说,这片黄沙就是他的心魔,他,不想再逃了。
      很幸运的,这一次,他终于寻回了过去。在亡母墓前,他默默祈告着,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爱的反面其实不是仇恨,而是漠然无视。对仇恨最好的办法不是执着拾起,而是释怀放下。

      一身轻松的他回到了中原,跪在方丈面前再次请求受戒。当燃香在顶上轻戳的瞬间,他握住檀木珠的手指蓦地一紧,突然想到了那双羞答答递来珠串的小手。
      方丈蓦地收回了燃香,仍旧慈祥地笑看着不解的他:“阿弥陀佛,悟戒,你又有魔障了。”
      他立即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看向一脸和蔼可亲的方丈,我佛你个慈悲哦,方丈你一次说完不行么,我究竟还要除多少心魔啊……
      (河蟹有爱的四大公子,自动想象拈花同学没有剃光头的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拈花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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