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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她走了 ...

  •   陆微暖按照卡片上的指点,找到了这个偏僻的地方,她抬头看到破烂的庙门前,写着一个大大的“魇”。
      倾诉最隐秘的,满足最深层的。
      陆微暖走入了“魇”。
      她顺着唯一的路走到尽头,那里有一桌香炉,烟气缭绕,香案后是一尊木雕,蒙着各色纱布,陆微暖没看到人,她就试图掀起纱帘,于是有人在她的身后说:“小姐,跪在蒲团上倾诉就可以了。”
      陆微暖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到一个白衣男人彬彬有礼地鞠躬,但阳光是那么刺激,她竟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
      男人说:“今天,我负责这里,小姐,你有什么事情,就面对着魇,来倾诉并请求吧。”
      陆微暖就跪倒在那个白色的蒲团上,她双手合十,但又不知所措,就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于是对方笑容可掬就说:“您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陆微暖点头,男人问:“是什么样的难题?”
      “有一个……”她刚开了个头,男人就嘘了一声,指了指那尊似乎被称呼为“魇”的木雕,“向魇说。”
      陆微暖就面向纱帘后的木雕,她说:“……我……痛恨一个人,她……她很过分,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但她有神奇的方法,逃避了追究。”
      陆微暖不知道再说些什么,男人就继续指导:“你和那个人的关系,如何相识,以及目前的关系如何?”
      陆微暖就如实地说明了自己和罗安雪的关系,以及罗安雪的所作所为,一开始,她也觉得好笑,觉得荒谬,但是她凝望着那尊木雕,真的有一种错觉,这尊木雕是活的,是一个万能的人,也就是一个神,它可以接受一切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然后帮她解决问题,让她从梦魇中走出来。
      “为什么下定决心了呢?”男人问。
      陆微暖想,为什么呢?
      因为罗安雪做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的事情。
      陆微暖悲愤。
      “她该死!”
      小女孩用尽力气喊,虽然声音依旧不大,那男人就安慰道:“一切都会结束,但是你可能会付出代价。”
      “我愿意!”陆微暖负气地喊。
      “你最珍视的……”
      “我愿意!”陆微暖说。
      只要能让罗安雪消失……
      她生命中的梦魇……
      让她失去了挚友……
      用“七号”侮辱了她和她的阿庚的……贱人!
      陆微暖无比痛恨罗安雪,她想,罗安雪如果消失,那么一切就能恢复到正轨。
      男人将一根白石头链子递到陆微暖的手里,他说:“罗安雪有一条一模一样的手机链子,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就是想办法把它取下,再换上这条。”
      陆微暖说:“不太可能……”
      “你先讨好她,让她以为你是真心要帮助她,如果她发现了,你就可以伪装成自己是要去删除照片啊。”男人笑容可掬,“她会天真地相信的。”
      接下来……
      你就不需要再管了。
      只是你会付出代价。
      “我愿意。”陆微暖握住罗安雪的手机,这个时候,罗安雪还在隔间里,周围没有一个人,刚刚,她主动说:
      “我帮你拿东西吧。”
      罗安雪手里的化学书,笔记本,笔盒,还有手机。
      “你……你换卫生巾不方便……” 陆微暖低下了声音也低下了头,所以她没看到罗安雪瞬间的惊讶和温和,也许这个“惊讶”与“温和”,会软化陆微暖的心,让她明白,其实面前这个傲慢而毒辣的女孩,也会有人性的反应,只因为自己说了一句最平常不过的,为她着想的话。
      但是陆微暖没有看到,因为陆微暖知道,自己说的是一句很违心的话,她曾经无数次对杜嬛说,当时的自然和理直气壮,是此刻找不到的,她一面回忆着自己是如何关切杜嬛,一面羞愧地低头,于是她就错过了这个也许会改变某些人命运的表情。
      罗安雪将手里的东西都交给了陆微暖,她最后拿起了手机,似是犹豫,而陆微暖的腰板不动声色地僵硬了一下,她说:“我帮你拿吧。”
      罗安雪将手机交到陆微暖的手里,转过身子进了隔间。
      陆微暖用颤抖的手迅速解开了那条白石头链子,她一直以为是普通的涂成了白色的石头,现在摸起来,又觉得大概是砗磲,真得太像砗磲了,但是光滑到阴森,陆微暖想到了“怨气”这个词语,她觉得这些石头就是怨气凝结的,它们是邪恶的,守护着邪恶的手机,以及邪恶的“七号”,于是让自己充满了怨气,自己的怨气都凝结在这些石头上,所以石头冰冷无情。
      她将新的链子换了上去,知道罗安雪很快就会出来,她的手不再颤抖,一切就要结束了,你最恐惧的东西就要消失了,再坚持一下,你就可以胜利,勇敢一些,就像书本上的那些烈士一样,他们做到的就是坚持,尽了一切所能去坚持,于是他们是“光荣牺牲”,而不是一个普通的“死”。
      罗安雪将手机从陆微暖的手里抽过来的时候,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那幅“七号”,并询问着“是否确定删除”,雪白的链子晃晃悠悠,映射在陆微暖平静到冷漠的瞳孔中。
      她看着罗安雪,耳边回荡的是女生们的哭喊,男人们的棍棒,各种的指指点点,是大家对自己的不言不语,是化学老师慈祥地询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交作业,是破掉的书包,是……
      数百个贬义词向自己袭击而来,遍体鳞伤。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陆微暖挑衅地看着罗安雪,她佩服自己的勇气,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但丁,亲手结束了一个黑暗的时代,开启未来,她自己就是一座主体思想塔,伟大屹立,光辉地指引正确方向,让所有人都可以解放。
      所有在罗安雪这个肮脏阴影笼罩下的同学们,都可以得到翻身!
      陆微暖的脸蛋微微涨红,热血沸腾,她最后的心虚也飞灰烟灭,她坚定地想:自己是如此之伟大。
      罗安雪眼中有一丝失望,但很快她微笑,“你想趁机删除?太天真了,你知道我拷贝了多少份吗?好,既然你想过过删除的瘾,我就满足你一次。”
      她笑呵呵地按下了“删除”,当着陆微暖的面。
      陆微暖麻木地看着“七号”消失,但是她知道,一个“七号”消失了,会有千万个“七号”站起来,就像蚯蚓,斩断了还能活着,而且活得更多,在泥土中蠕动。
      陆微暖想吐,卫生间是一个呕吐的好地点。
      罗安雪摸摸陆微暖的肩膀,“这倒是很好玩的游戏,回家我再传上来一份,明天给你看,然后给删除,再上传,再删除,陆微暖,你觉得这种循环有意思吗?肯定是很有意思么,那我就让你继续这样有意思,你看好吧?”
      陆微暖不吱声,罗安雪就咯咯笑,“放乖点,证据没那么容易就毁灭的,五一的长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还要和杜嬛报同样的志愿,或者,将我的志愿表抄写一遍。”
      罗安雪摇了摇手机,微笑着离开。
      陆微暖注视着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门边,摊开掌心,那里有一串白石头链子。

      她问阿庚,“一串手机链子可以让一个人消失吗?”
      阿庚摸摸后脑勺,“傻阿暖,你学习压力太大了吧?”
      陆微暖不依不饶,阿庚只好说:“不要逗了,上吊绳都当不了呢。”
      于是陆微暖啊了一下,她开始想:我是不是被骗了呢?
      在阿庚面前,陆微暖会很安心,所以也就很平静,这份平静让她可以好好的想一些事情,她将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但是发现没有一种可能性会演化为她所希望的目的。
      她缩进阿庚的怀里,“我被人骗了呢!”
      阿庚严肃起来,“谁敢骗你?”
      陆微暖笑,“逗你呢。”
      阿庚就顺势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真光滑,比那女人要光滑的多。阿庚想:女人的青春,男人的中年,稀罕而宝贵。
      他有些厌恶和女老板上床的感觉了,丰富的姿势总有用光的一天,娴熟的技巧也是来自同一具躯体,阿庚觉得自己已经升级了,一个男人的升级,他开始用专业的目光审视床上运动的硬件和软件,女老板的软件不错,但硬件太差,一台运转几十年的老机子,怎么能和新上市的行货比呢?
      阿庚想:不是我上她,是她上我,一个男人是不可以被上,尤其是被女人上。
      他就小心地控制自己那里的膨胀,让唇瓣留恋在陆微暖的额头上,手掌从女孩的后背向下游走,他有些渴望那种主导的感觉,家里,是父母主导着他,他羡慕父母可以随意使唤孩子;学校,是老师主导着他,他羡慕老师可以随便叫人回答问题;到了车行,是老板和部门经理主导着他,他羡慕经理可以随便骂人,老板可以随便开除人,总之,他们都在主导着命运,虽然他们本身也被别人主导,但至少他们还可以踩着别人。
      阿庚等不及了,他知道自己纵使一事无成,但至少是个男人,他有天然的生理优势,在某种必然,尴尬,却又美妙而重要的事情上,他拥有理直气壮的主导权。
      他现在就想索取。
      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孩的颤抖,这颤抖让他更加焦急,但也更加悚然:
      啊,她还没准备好呢。
      她现在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一个初中生!
      太可笑了。
      兄弟们会如何看自己呢?
      阿庚,你没用到只能搞定一个初中生?是不是因为,你的那活儿,只能搞定初中小女生的那个地方呢?
      当然不是了,上厕所的时候,兄弟们会互相比对着那个的大小――是那么一览无遗,在一排雪白的立式便池前,从来不用手就可以解决问题的一个兄弟,赞扬过他:
      阿庚,不错,不错,很有雄风。
      最开始他还不明白,后来顺着兄弟的目光,落到了正在解放液体的那个东西上,于是他左看看,右看看,那一个个或粗大或细小或长或短的东西暴露在眼前,阿庚平常只当是身躯的一部分而正常对待,至少在他的家里,上个厕所,哪里有这么多名堂,但是现在,他的脸红了一下,迎着羡慕和赞许的目光,他赫然的,对这男厕所便池前的游戏,无师自通了。
      他感觉腰杆粗了很多。
      那是他的私密的骄傲。
      骄傲的东西,是不可以自我堕落的,它需要同等价值的事物来配套,鲜花不能插到牛粪上,阿庚这么想。
      于是他镇定了自己的情绪,缓缓地松开了陆微暖,“阿暖,我等你长大。”
      他的呼吸有些浑浊。
      陆微暖没有以前那样敏感了,因为她还在想罗安雪的事情:
      哎呦,我是不是被骗了你?哎呦,罗安雪是不是还会出现呢?
      如果她还在……
      那么我就必须修改志愿了?
      和她在一起三年?
      甚至是……大学……
      这太可怕了!
      陆微暖就这样,没有注意抱着自己的男友,刹那间的火山喷发,和刹那间的熔岩冷却。这也就避免了他们之间的一次尴尬,让他们的这次会面,可以在多年后,或者生命终结的刹那,依然是完美的。
      这就是上苍的恩赐。
      陆微暖听到了阿庚的话,她就习以为常地问:“我上了高中,是不是就算长大了呢?”
      阿庚说:“我会等你到十八岁的。”
      “但是……”
      很多高中生都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了。
      陆微暖想,多么有趣啊,同一个年份,上半年,我是初三生,初中生不可以早恋,下半年,我是高一生,喔,高中的女孩,已经有了男朋友了,看,多么顺理成章的事情啊。
      “我会等你长大的。”阿庚用心地说。
      女老板给了他一条短信:我老公出差了,晚上等你,洗澡水泡好了。
      阿庚有些神往,有些惆怅,为夜晚的生活而神往,为即将的分别而惆怅,但是他想:我和阿暖是要天长地久的么。
      他说我得回去加个班。
      陆微暖就抗议:现在是假期啊。
      “阿暖啊,车子什么时候抛锚,才不管时间呢。”阿庚用成熟的口吻说,于是陆微暖就信服的点头,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阿庚将陆微暖送上了回家的车,陆微暖向他招手,她说“我会很快长大,你等我”,这只是他们之间一句象征性的告别语,阿庚也象征性地张开嘴,然后车子启动了,启动的是那么快,快到陆微暖跌撞了一下,扶稳了把手,再抬头,阿庚已消失在人海,来不及说一声“再见”了。
      陆微暖就有些悲哀,但这悲哀是经常有的,她安慰自己,再见,是为了再见。
      然后手机响了,竟然是罗安雪。
      罗安雪只给她发短信,从不给她打电话的,陆微暖看着手机上那有些气急败坏的姓名,一闪一闪,仿佛夜晚野兽的瞳光,可是这瞳光却是隔在了强化玻璃窗里,它的威力大打折扣。
      陆微暖信心满满地接了电话,她没有说“喂”,罗安雪也没有。
      现在是五月三日。
      “为什么我的术都消失了?!”
      陆微暖没听明白,但是她明白了罗安雪现在就是一头暴躁的野兽,她下意识就想到了“七号”,不由害怕地抖了抖。
      “陆微暖――!”那头凄厉地喊着,“你什么时候和那个贱人见过面了?!”
      “你……你在说什……”
      “那个贱人!贱人!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个手上沾满了亲人鲜血的贱人――!!她是我的杀夫杀母的仇敌!!她要杀我,她上次就差点用傀儡杀了我!你知道吗?这回她终于得逞了!她终于把这要命的东西送到我身边来了,可恨我竟然没有发现,因为你,因为你,陆微暖,陆微暖,你这个肮脏的叛徒!帮凶!”
      电话的那头气急败坏,声音从耳朵与手机屏幕的缝隙中透出,车上有人看她,陆微暖很脸红:哎呦,也不是我在骂人。
      她就小声说:“你别那么大声,我在车上呢……”
      “来不及了……”
      陆微暖没明白,她听出罗安雪声音中的一丝苍凉和绝望,她要说什么的时候,罗安雪的声音镇定地传了过来,“你会后悔的,陆微暖,一辈子。”
      手机挂断。
      车子进站了,车门打开,陆微暖冲下了车子。
      罗安雪是什么意思?
      她恐惧地想。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七号……
      要曝光了吗?
      尖尖细细的声音钻着她的耳朵,陆微暖反复打着罗安雪的电话,那头先是忙音,而后是没人接,最后是不在服务区,然后就干脆没了声息,她发短信,道歉的,服软的,询问的,哀求的,到最后,她的每一根手指头都在不自觉地颤抖,汗水润湿了手机键盘,好像淋了雨。
      但是没有任何的回答,最后则是发不出去。
      陆微暖抱着头,她望天,天旋,她看地,地转。

      她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五一长假,她没有再联系阿庚,也没有再联系罗安雪,他们也都没联系她。
      没有任何人联系她,同学,或者老师。
      父母也一直都很高兴。
      看不出任何“七号”曝光的迹象。
      新闻里正播着一起离奇的自燃案件,父母在客厅里啧啧称奇,陆微暖闷在小屋子里,玩弄着碎成粉末的白石头链子――罗安雪原装的手机链子,五月三日,当陆微暖进到家门的时候,发现它碎在了桌子上,成了一堆粉。
      好像一小堆的骨灰。
      陆微暖没有扔掉它们,她想:七号曝光了,大概我的下场,就如同这化作了粉尘的石头吧,再坚固的石头,也有化作尘土的一天呢。
      她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所以爱干净的女孩,破天荒地留了这一小堆“骨灰”,她甚至对它们说话:
      很快,我就会和你们一样了,我们是伙伴呢。
      这么说着,她就觉得自己很坚强,至少她还会有伙伴的,在天地毁灭的未来。

      陆微暖就这样,在惴惴不安中等到了五月八日。
      她探头探脑地踏入了教室。
      班里很正常。
      她坐下,麻木地交作业。
      太正常了。
      她悄悄地环视四周。
      早自习准时开始。
      除了罗安雪,所有同学都到齐了,大家继续无视着早自习的铃声,痛快地议论着假期见闻,譬如傅雯菁赶潮流换了个发型犹如人妖,譬如安博学家的小母猫勾搭了某名种小公猫,譬如萧琦蓉等人顺利康复,正式上课,譬如……
      陆微暖在一片喧闹中等待着随时会到来的宣判,她知道罗安雪的手段,从杜嬛和但丁的七号被曝光,就能看出来。
      每一刻都是最后一刻,下一刻就是终结时刻。
      陆微暖努力享受人生最后的清白。
      她看着班主任老师走进屋来,她想:老师的脚步,有些凝重。
      班主任老师沉默在讲台。
      事实证明,有时候,让闹腾的孩子们闭嘴,大吼一声“shut up”,没有深沉的无言管用。
      班主任老师就是这样沉默着站在讲台上,当她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的时候,陆微暖觉得自己听到了窗台那盆花,绽放的声音。
      她的心提了起来。
      七号曝光了?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同学们……”
      陆微暖手足冰凉,她想:
      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承担,我不如逃出去,然后逃得远远的,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于是她开始计算着从座位到门口的距离。
      “我要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
      陆微暖慢慢提起臀部,让它离开椅子面。
      “你们的同学,我的学生,罗安雪,不幸去世了。”
      陆微暖弹了起来。
      班主任老师同情而理解地看着她。
      同学们也都同情而理解地看着她。
      所有人都给陆微暖突兀的站起,做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并对这个解释表示理解。
      人性在这个瞬间,无比美好。
      尽管他们都表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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